那伙刺客来得突然,兼之心系薛稚,桓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剑,袍服俱裂。
他迅速反应过来,揽着妹妹侧身一躲,一面掩护着她朝后退,一面忍着剧痛拔下腰间佩剑扔给她:“拿着!”
那剑看着轻,实则非也,薛稚双手握剑也几乎握不住,所幸伏胤此时已冲了过来,挥剑斥退近身缠斗的几名刺客。
对方人数不少,约莫十数名刺客。好在此处距离驿馆不远,伏胤一声哨响,街巷中不久便冲出数名负枪荷箭的羽林卫,同刺客扭打在一起。
局势顷刻便被扭转,他用未受伤的手环着薛稚退到角落里,受伤的左肩上鲜血如蛇蜿蜒,丝毫未有在意,俊眉冷目冷冷盯着厮杀的人群:“留活口。”
那柄剑还握在薛稚手里,她有些担心兄长伤势,不由担忧地朝他望去。恰逢他亦朝她看来,笑着问:“栀栀想杀我?”
他疼得冷汗如滴,面上的笑也似狰狞。薛稚凄楚地摇头,丢了剑扯下腰间绢帕替他包扎。
他叹口气:“这都是你做的好事。满意了吗?”
薛稚不敢抬头,绝望地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挑眉:“不然呢?你以为就凭你,走得出驿馆?蝼蚁乌合,不自量力。”
又被流进伤口的冰凉凉雨丝疼得一嘶:“轻些。”
一场缠斗很快结束。烟雨霏霏,穿透氤氲不散的血腥之气落在地面,青石板上雨水混合着血水四散蔓延。
伏胤冒雨命手下人打扫残局,面带惭愧地前来请罪:“属下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他虽下了留活口的命令,然那伙人口中却已事先备好了毒囊,全部自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桓羡略感头疼,视线落在被雨水浇得湿透的妹妹身上,方才的温情脉脉又荡然无存:“把她带回去。”
天子遇刺,非同小可。不过两刻钟,县令与县丞便心急如焚地跑来驿馆请罪。
那一剑刺客砍得极深,薛稚匆忙间的胡乱包扎自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待回到驿馆中请了随队的御医重新包扎,原先的绢帕已俱被鲜血打湿,惊心动魄的红。
没人敢问陛下为何会在雨日突然出行,正如没人敢问为何乐安公主同样身在现场。待薛稚换好衣服重被叫进去时,天子背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正着了件纯白中衣,闭目养神般坐在床上,面色也如身上中衣的苍白。
“说吧,那个孩子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她原先的万千怒气忽都在室中缭绕未散的血腥气中消散,婉婉行至他身前跪下:
“我说了,哥哥会生气。”
桓羡瞄了她一眼,未有扶她:“说。”
“哥哥想的不错,那孩子的确也算是我弄掉的。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用了些手段掩盖了脉象,所以哥哥不知道……”
“那天晚上,也是我故意勾着哥哥……是我让哥哥杀了他,这个答案,哥哥满意吗?”她忽然抬起眸来,眼中已有莹莹水光。
桓羡额筋凛绷,呼吸渐渐急促。
“为什么?”他极力忍耐着涤荡在胸间的怒气,指骨却被捏得咯咯作响,“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厌恶到不惜伤害你自己的身体?孩子又何其无辜?”
他怒气甚大,不幸牵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骨与肉分离似的剧痛,却丝毫未觉,怒目直视于她。
薛稚本是心怀愧疚,事情至此,心间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乏力之感,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她凄伤抬起目来:“你问我为什么?”
“哥哥难道忘了,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是镜湖之畔!是在会稽!我被你按在我夫君亲手打造的榻上,被你强迫得来的!”
“我也想问哥哥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本来马上就能和我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什么哥哥要一次又一次地毁掉它!哥哥这么对我,我怎么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她情绪渐渐激动,手撑地面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泪水又如雨点乱砸。
桓羡看着她的目光失望不已:
“他难道不也是你的孩子吗?你亲手杀了他,剥夺他出生的权利,为母则慈,你又为何如此狠心?!”
她又把他当什么呢,可以如此冷血地杀害他的孩子,没有一丝一毫做母亲的疼爱,毫无情感。如果那是谢璟的孩子,她还会这样做吗?
薛稚泪水涟涟地摇头:“不,那不是我的。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是你强迫我的!不是我的!”
“对,是我的。”桓羡喃喃道,面上带着怔忪难明的悲喜,“可你不是都已经给他们起名字了?所生为男则名秩,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若生为女则为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你甚至,连他们的小名都已想好了,难道也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都是骗我的吗?”
话至末处,他语声不受控制地攀高,目眦欲裂。薛稚脸上两滴泪难以抑制地坠落:“是又如何?”
“是你!是你毁了我!我为什么要生下你的孽种!”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桓羡暴怒打断她,“你杀了他,就只为了报复我而已!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薛稚,午夜梦回,你就不怕他找你来索命吗!?”
她终究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质问,语罢,不堪承受地起身往外跑。桓羡怒不可遏:“伏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