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兄只是一时急智,实际上,话一出口薛稚便后悔了。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那位表兄对她态度如何,若是眼前这一位,与表兄有过节呢?自己这话,又会不会被视为搬出表兄来要挟他?
然,虽是心中害怕,她也一步不离地挡在堂姊身前,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恐惧而坚定。
薛嫱怔愕地看着她,目中浮现出一丝感动。
郁久闾宗望却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晌。
明明自己害怕的要死,却要强逞英雄不自量力地救人,这汉人女子,倒真有些意思。
他凤眸微微一阖,笑得邪气。
“行,既然你是姐夫的表妹,本王就暂且放过她。”
“但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等见到了姐夫他却不认你,到时候,本王就先尝尝你的滋味,再把你们丢去喂狼。”
乌金马靴一转,他人已走了出去:“给她们换个干净些的帐篷,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染指。”
是柔然话,薛稚听得不甚明白,但见几名柔然军士点头哈腰地将人送走后回头对她们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情,便也明了暂时是安全的,一时心头都松了口气。
薛嫱更是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一点讯息——柔然怕是要退兵了。
也是,他们长途奔袭而来,粮草辎重供应不上,若不能在一月之间拿下朔州,就只能退兵。
次日,三人果然被押赴怀朔,几百里的路程,皆挤在一辆马车上,朔风顺着马车的缝隙呼啸而入,彻骨寒冷。三人便抱在一起取暖,好在没过多久柔然人便送来了冬衣,不至于冻死。
沿途道路坑洼不平,一路颠簸得薛稚呕吐不止。薛嫱便同芳枝一起,一直耐心地照顾她、安慰她。
她从前总以强者自居,将这位娇弱的公主堂妹视为弱者,打心眼里其实是有些瞧不起她的,认为她太过娇弱,实在有堕薛氏的门风。
可那日目睹了那样柔柔弱弱的堂妹以身翼蔽在自己身前,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从朔州到怀朔,沿途七百多里里路程,队伍走了五天四夜才到。
怀朔镇易守难攻,双方对峙近一月有余,楚军仍旧未能攻下。她们被径直带往城中,押赴进官驿,还不及从眩晕中清醒,那数日不曾谋面的柔然宗王便到了。
“去把澡洗了,然后,跟着本王去见姐夫。”
薛稚被几名侍女带进浴室清洗,给她换上柔然服饰,一头浓密的好青丝洗净绞干后也梳作了若干小辫与两股大辫,垂在肩后,额上缀以狼牙与红宝石编织的额饰妆饰。
身上原本破旧的棉服也被扔掉,换上了柔然族冬日时兴的夹袄胡裙。
这样一打扮,替她梳头的几名柔然侍女皆看呆了眼。
果然男人们喜欢汉人女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们柔然女子大多皮肤黝黑、身材健硕,而这南边的汉女却生得肌肤细嫩,白得就像阴山上经年不化的雪一样,兼又胸大腰细,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像极了草原上勾人魂魄的艳鬼。
不过她漂亮也没有用,大王身边已经有阿其若了,虽说这一位比阿其若更漂亮,和她也有几分相似,可大王那样宠爱她,连打仗也带在身边,又哪里是只看漂不漂亮呢。
因了楚军连攻不下,这几日,双方都各自偃旗息鼓,暂时休战。宗望走进临时被开辟做帅府的怀朔郡府时,柔然主帅贺兰霆方挥退侍寝的妾室,正于书案前气定神闲地看着前线发回的战报。
“姐夫。”
宗望跨过门槛,先唤了他一声:“猜猜我从朔州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案前男子轻嗤,头也未抬:“朔州久攻不下、阿尔愕打算退兵的消息?连个女子也比不过,被人耍得团团转,他也真有脸遣你来。”
“错。”宗望轻笑,神色认真地竖起三根手指,“三只母狐狸,还是三只姿色不错的母狐狸。”
“其中一只,是那朔州薛承的二女儿,另一只可就有趣了,她自称是你的表妹呢……”
他还未说完,案前相貌清俊的男子忽然抬起眸来。宗望佯作不见,继续说道:“可我打听过了,你的那位表妹不是桓楚的公主么?听说已经死在了大火里,那一位,分明是薛承家新找回的第三女……”
“听闻,桓楚的那位天子尤其喜爱薛家第三女,曾于闹市与其共乘一骑。你说,要是我们把这两个人挂在墙头上,那桓楚小儿可还敢来攻么?”他笑晏晏地提议。
贺兰霆不置可否:“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现在,去把那女子带上来我瞧瞧,看看让桓楚天子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
半个时辰后,薛稚被带往帅府。
青墙黛瓦,古树森森,即使地处塞上,这里的建筑也依旧保留了汉人的样式,然而院中戍卫的军士五一不是交领左衽、胡服夹袄,令薛稚畏惧的同时,心头又忍不住涌上几分鸠占鹊巢的酸涩。
皇兄还是没能打下怀朔么?
听说,他前些日子出征便是为了收复此城,可柔然人还好好地驻扎在这里。现在,他又在哪里呢?他会知道她已经落入他们手里了吗?
她愣怔得太久,冷不防被身后的军士狠狠一推才回过神来,踉跄跌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