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薛稚仍在沉睡,丝毫不曾察觉危险的靠近。
那人已经停在了榻前,帐中烛火幽微,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穹顶漏下的月光打在少女玉软花柔的脸上,照得她脸上肌肤有若透明一般,樱唇琼鼻,在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辉。
床畔男人呼吸渐重,伸手解着腰间裤带,嘴里发出兴奋的咕噜声。却是此时,另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掀了帐幕进来,一记手刀狠狠砸在男人颈上。
男人一个趔趄,连声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此栽在了地上。
月光自穹顶照下,映出贺兰霆喜怒难辨的脸,他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女身上,她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柳眉紧紧颦着,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忽地侧转过身,露出半边曲线优美的肩颈,一条胳膊也就此滑出锦被,冰肌玉骨,于薄纱下影影绰绰。
贺兰霆才平复下来的呼吸忽而稍稍紧促,目光锐利如矢,落在熟睡的少女身上。
他脸上神情终温和下来,上前几步,替她把那只手放回去,旋即拖着男人出去。
次日,薛稚醒来时,帐中打斗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了。
服侍她的并非图雅,而是换了个陌生的侍女与半夜被城中叫来的芳枝。她有些疑惑:“图雅呢?”
新来的侍女回道:“她做错了事,被大人送去思过了。”
做错了事?
图雅自到她身边来一直待她很好,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薛稚微微纳罕,起床洗漱,左思右想仍是放心不下,便决定去找表兄问一问。
等到了他的王帐,问及侍女,侍女却回:“回王女,大人一早就回城去了,奴不知道呢。”
薛稚越发困惑。
柔然王庭,停云宫。
贺兰霆在宫门处下马,一手按剑,一手提着个黑色的布包裹,快速步入宫门。
见他腰间挎剑,左右两边的侍卫都未阻拦——左贤王大人深受可汗和纥奚太后的倚重,也学汉人那般搞了个“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待遇,能自由出入可汗寝殿,眼下这般根本算不了什么。
太后的寝殿里正响着靡靡之声,年轻的纥奚氏正倚在那效仿汉家打造的美人榻上,轻纱掩体,香肩呈露。几名年轻的男子嬉笑着凑在榻边。
太后玉手纤纤,正拿着银签挑了瓜果喂男宠。
忽听得殿外响起宫人们整齐划一的问安声,她脸色微变,还来不及屏退一众男子,贺兰霆便提着那黑色的布裹进来了,撞得珠帘有如雨丝飞溅,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太后心头有如麋鹿乱撞,忙提着衣领坐起身来,尚不及问什么,但见他面色阴沉,径直将布裹向她身前一抛,一颗带血的头颅与男人软透的某处器官齐齐滚落在她怀里。
纥奚氏吓得尖叫,如芙蓉饱满的雪白面上因愤怒绽出深红:“放肆!”
屋中的侍女男宠已经抱头鼠窜,仿佛对这位摄政王的突然闯入熟视无睹。纥奚氏嫌恶地将那捧东西拂下去,有如疯妇般叫起来:
“贺兰霆!你想造反是吗?!”
头颅如西瓜似的,咕噜咕噜又滚到贺兰霆脚下。他以马靴挡住,将那死不瞑目的大汉头颅踩在脚下,面上却是带笑的:“臣还不曾当着您的面将他头颅割下来,一刀刀剁碎,算什么造反。”
“臣说过,她姓贺兰,碍不了太后什么,太后既要出此毒计,就别怪臣翻脸不认人。”
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幕贺兰霆还有些压不住的愤怒。柔然本就风俗奔放,这样的盛会守在外面的侍卫多半是会去同女子钻帐篷的,便是那人进了栀栀的帐篷,也不会惹人注意。若不是他赶到的及时,只怕……
他幼时保护不了姑母,眼睁睁看着她远嫁和亲,策马送了她几百里也换不回她。
如今,他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难道还护不住她的女儿吗?
贺兰霆俊逸的面庞微微透出青气。
眼前的男人如同发狂前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危险之气。纥奚氏理智重回颅中:“母后不过是为燕国公主感到不值而已,以为你得了这个汉女,又要喜新厌旧。”
“既然你说那是你的王妹,那好,母后命皇儿正式册封她,就算是昨夜之事的补偿,如何?”
贺兰部如今归附柔然,既寻回王女,按例,是要由柔然朝廷册封的。这一点,纥奚氏不说,贺兰霆也打算向小可汗讨要。
他终究不欲同纥奚氏彻底撕破脸,冷笑一声:“那臣就多谢太后恩赐了。”
三日后,柔然宫中特意颁布旨意,册封薛稚为贺兰氏王女。
而贺兰霆亦找到她,开门见山地道:“贺兰部在金山之后,凉州以北,还有许多的族人生活在那儿,过阵子,我想送你过去,去你母亲生长的地方住上一阵。”
“别忘了,先前怀朔城中,你是怎么游说我的。”
先前怀朔镇里、薛稚初落入他手中时,为活下来,曾试图游说他,说自己可以为他的族人带去中原的礼节与文化,帮助他们改变落后的茹毛饮血的生活。
当时贺兰霆拒绝了她,至于后来将她打晕从怀朔城中带走,则是后话。
而贺兰部远在金山之后,地处柔然与大楚的凉州交界的地方,距离柔然王庭较远,也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微笑颔首:“好,我都听阿干的。”
贺兰霆看着她纯美的笑,一时之间,仿佛又看到那个妖艳明丽的女子,身披红衣在纯净的盐湖冰面上起舞,身后夕阳飞云,落鸿声断,都做了这支舞蹈的伴演,天地之间,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自由的精灵。
她笑着问他:“阿霆,姑姑跳得好看吗?”
贺兰霆脸色微显恍然,薛稚还当他是不喜,又忐忑地问:“那图雅和我一起去吗?”
她不知那日帐中发生了什么,但三天过去,图雅也没被送回她身边。
她鲜少有朋友,从前在会稽谢家,相熟的不过族中的姐妹,入京后就淡了。
后来被桓羡关在笼子里,更是鲜少被放出去见人。图雅虽是侍女,却也是她在柔然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贺兰霆回过神来,睨她一眼:“你要是想她在你身边伺候,我就叫她回来。”
七月流火,贺兰霆率领人马,亲自送薛稚前往贺兰部。
沿途七八百里的路程,众人轻车从简,走了五天四夜才到。
贺兰霆将她介绍给了当地管辖族人的部落首领贺兰乌格图,一位上了年纪、胡子花白的老人,并召集族人举行了王女加冕仪式,将那条曾属于她母亲的红宝石额饰予她戴上,当众宣布:“以后此地就由王女代管,见王女如见孤。”
一众族人都跪伏下去,向着他们的王女宣誓效忠。震天撼地的宣誓声下,薛稚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辉,以汉话同贺兰霆道:
“我会在这里好好生活的,阿干既给了我王女的身份,我就一定会肩负起王女的责任。”
薛稚从此在贺兰部生活了下来。
族中的一应事务仍是由乌格图主管,但诸如分马分草地这等重要的事,也会来找她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