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厌恶地瞪了同样愣住的师莲央一眼,拂袖而出。
师莲央手中的长剑一瞬落地,面上蕴出几丝慌乱,忙担忧地问道:“世子,您没事吧?”
陆韶摇摇头,深沉剡利的目光,一遍遍在她溢满担忧之色的眼眸中逡巡,似要透过那双总是掩饰得很好的眼睛,一直望到她心间去。
他知道她会骗人。
他也知道,她内心从来没有真正的温顺与驯服。以他做过的那些事,她根本不可能爱他。
但这一刻,他无比地想要相信她,想要相信她是因为爱自己才来的。
陆韶最终叹了口气,用带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过她剔透如玉的脸颊,为这株褪去风尘的素色芙蓉染上红莲的妖异:“莲央,你会骗我吗?”
她眸中应声盈起莹莹的泪:“妾是生是死都是世子的人。”
他笑了笑:“那这些,就当是这些年的补偿,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江澜去取金疮药的身影似乎一顿,师莲央没有抬头。她看着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眸,看到的,却是自己过往十年不堪的风月生活。
迎来送往,倚楼卖笑,就算做到了花魁的位置,也一样逃不了做玩物的命运。
她脸上蕴出一个虚假的笑:“好。”
师莲央从此留在了陆韶身边。
陆升对她的怀疑并没有消减,但此后几日并没有官兵追来梧桐山庄,儿子又将人看得紧,他不欲在这个时候与儿子起冲突,勉强抑下了没有发作。
然而正当他们放下警惕、与当地几个士族在山庄内秘密议事之时,忽闻手底下人来报,正有官军往梧桐山庄赶来。
众人大惊,慌忙收拾了来往信件等重要物证急急忙忙地逃离,陆韶也于第一时间赶回房中,欲带师莲央一起离开。
官军来得迅速,很快便包围了山庄,只留下倚兰渚山麓修建的北面这一处出口。陆韶急急带着莲央往北边院落跑,走得匆忙,莲央不慎崴了脚,“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
陆韶忙丢下行李,关怀地问:“怎么样?可还能走吗?”
四周都是焦急奔散的人群,连凛冽的朔风中也似燃着焦灼。莲央假意摇摇头,一副关怀之色:“世子,您先走吧,妾实在是走不动了。”
陆韶眸中蕴满深重的怀疑,最终却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说着,便欲扶她。
却是此时,一支羽箭凌厉破空而来,正中师莲央的左胸,随之响起的是陆升声如雷霆的一声暴喝:
“贱妇!”
“是不是你报的信!”
那一箭贯得极深,师莲央玉白抹胸上鲜血如花一片一片绽出来,陆韶大惊失色:“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陆升立在月洞门前,手挽长弓,气得脸上的胡子也跟着颤抖:“都是这个贱女人将官军引来,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我也不管你了,要死你自己去死吧!”
他将长弓狠狠贯在地上,拂袖离去。
山庄外官军与部曲的厮杀声已经近在咫尺,身侧人流如奔,俱向北逃去。陆韶却都有如未闻,颤抖着手去捂她左胸上的伤口。
“莲央?莲央?”他脑中一片空白,看着怀中面色如雪苍白下去的女子,全身皆因悲痛而无助地颤抖,“你有没有事?有没有?”
师莲央虚弱地靠在他怀中,胸前中箭的地方,正有大片大片的鲜血喷涌。
早已料到的结局,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却还是有些不甘。
多冷啊。
原来死之前竟是这般难受。
感知到身体的温度正随鲜血一点一点逝去,她虚弱地睁目看向眼中落下清泪的男人,心中没有半分感动,唯有悲凉。
多么可笑的人啊。
既说爱她,却推她去做妓。眼下来做这些假惺惺的把戏,又有什么用呢?
然她终是微笑着,与他做完了最后一场戏:“世子,莲央怕是不能再陪伴您了。”
“我走之后,江澜就托您照顾了,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一心一意忠于您,你不要再疑神疑鬼地伤害他了,好吗?”
她身体失温很快,汩汩的鲜血就从胸前漫出来,怎么捂也捂不住。陆韶恐惧得喉咙发干,流着泪语无伦次地说着:“好,我都答应,都答应,你别走,别走。”
可她却似听不见一般,面上带着微笑,也如破碎的琉璃,一点一点地陷于虚幻:“世子,你把我葬回华亭吧,我不做江蓠,也不做师莲央了,我只是清水村的一户小小的农女,我的家在那棵大槐花树下,门前,有一方石磨……”
“你要记得……”
江澜抱着剑从山庄外赶回,才至院门,忽然闻见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他心中一紧,快速步入院中来,然看清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之时,如同照背泼雪,手中长剑哐当落地。
作者有话说:
改了90章,发现对不上的麻烦回头看一下,给您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