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缓缓关闭,马车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车内的沈霓抹干脸上的泪痕,掀开锦帘回望宫城。
昔日恢弘尚在,狼烟四起之间,一团带着火星的黑烟烈烈冲天,遮天蔽日,满城尽是燃烧和灰烬的破败味道。
一如她赶赴的未知将来。
延光十四年冬,靖军大破宫门,帝不知所踪。大将军沈照渡斩杀奸臣鲁邕、赵齐二相,率群臣拥靖王鸾为新帝,备法驾,奉宝玺,迎呼万岁。
改朝换代,不过弹指一挥间。
混乱的冬天过去,潺潺的流水融化山中的挂冰,京郊云出山长生观久闭的山门终于在桃花盛开之日开启。
与此同时,油墨未干的金銮殿里,被要求留下的沈照渡迎着鱼贯退下的群臣一路上前,目空一切,却无一人敢与之碰撞。
这位新帝最忠诚的追随者,不过弱冠之年就战功赫赫,官拜左都督,封昭武侯,风头与荣宠一时无两,谁敢招惹?
待群臣远去,沈照渡也站在了高台之下,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看吧。”萧鸾示意太监把手上的东西呈上,“又一沓弹劾你的折子,说你藐视皇威,玩忽职守。”
太监搬来太师椅,沈照渡撩起衣摆坐下去,接过奉上的茶才开口:“今日我不就来尽忠职守么?”
萧鸾绷起的脸缓和下来,桃眼扬起。
免去沈照渡各种君臣礼节是他的意思,一来是看在功劳份上,二来也想把沈照渡养出个恣睢无忌的性子来,好容易将他捧杀。
当年沈照渡找到他说要助他夺位的时候,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在宫宴上,因与宠妃沈霓同姓,还是个小千户的沈照渡得到萧翎青睐,当即被封为镇北将军,随靖王军一同出发抵御外族。
宫宴结束后,他带着几个一同进宫受赏的宠信回王府喝酒,却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沈照渡。
立刻有人嗤诮:“也不想想是谁带他上位的,转头就找皇帝溜须拍马。”
萧鸾没有出声制止那人的谮言,因为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良禽择木而栖是常理,出生入死和荣华富贵有什么可比之处,只谈义气实在幼稚。
而当所有人正喝得尽兴时,沈照渡冷着一张脸走进花园,单膝跪在他面前:“为成就殿下大业,沈某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久之前,他向沈照渡暗示过自己想篡位的事,不过当时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怕是皇帝派来的试探,他淡淡一笑:“打好西北一役保家卫国就是我的大业。”
沈照渡没有解释,他从来都不屑解释,磊落道:“若他日成事,我想向殿下讨一个人。”
他略为迟疑,再问:“何人?”
那双冷冽的眼眸浮现一丝愤恨:“沈霓。”
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萧鸾见过这位宠妃很多次,每每必被惊艳一番,不怪沈照渡这匹恶狼会生出僭越之心。
他举杯:“本王答应你。”
可到底还是失信了。
他们攻入皇宫时,掖庭早已空无一人,沈霓所居住的含章宫更是连摆设都撤了个精光,只留墙上一张佳人画像。
沈照渡踏进含章宫时眼睛通红,扬手砍断挂绳,那抹倩影便飘摇落下坠进他怀里,被用尽全力攥紧。
一晃过去数月,沈霓始终缥缈如人间蒸发,不管发散多少人去寻找,依旧没得到任何消息。
“朕一直愧疚只封你为侯,以你的军功封公爵未尝不可。不过现在看来封侯正好,不然这些东西更多。”萧鸾把折子往他身上扔,“日后真把人找着了,你拿什么身份把她留住?”
朱红的奏折被无情挡开,沈照渡放下盖碗:“陛下言之有理。”
他起身将折子踩在靴底,拱手作揖:“臣现在就带上十二卫到云出山泡融雪水锻炼心志。”
萧鸾失笑摇头。
朝中大臣的公子们大多在禁军当职,而作为左都督的沈照渡统领禁军上十二卫,拿捏起那些公子哥儿易如反掌。
长生观隐于世外,香火从不鼎盛,偶尔来三两香客便算热闹,即便卯时已过,早坛功课结束,观里都还只有沙沙的扫洒声。
收拾好蒲团,沈霓跨出三清殿,正好和陈方丈迎面相逢。
“夫人是要回寮房歇息?”
沈霓微微欠身:“是,玉真师姐借我一本《清静经》,今日打算把它誊抄一遍。”
“夫人果然敏而好学。”陈方丈指了指枝头新抽的绿芽,“不过书可以时时诵读,冰雪消融的春光一不去复返。夫人何不趁桃花盛开出门踏青?”
沈霓不解。
半年前,载她离宫的马车最终停在云出山脚,身着黛蓝得罗的陈方丈在对她拱手行礼:“先委屈娘娘在此处暂时休整。”
为躲避动荡的时局,沈霓一直藏匿于山中,后来打听到朝廷有人在寻找她,陈方丈干脆关门谢客,直到惊蛰这天才把山门前的栅栏移开。
怎么突然让她出门了?
陈方丈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笑解释:“只是等会儿有客前来,怕冲撞到夫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