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看不惯他这副什么都理所当然的模样,屈起手肘顶他肚子:“宫妃岂可随意走动。”
她只是个贵妃,祭天地日月轮不到她,进山狩猎她也不懂,只能在每天待在行宫里默默等着萧翎回来。
“呵。”他嘲讽更甚,“这时候你不说萧翎囚禁你了?”
一针见血,刺得沈霓哑口无言。
“如果你没有进宫,或许十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山上种满杏花,春天赏花,夏日吃果,而不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宫里受欺负,却无人为你出头。”
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密,遮天蔽日,不时有窸窣声一闪而过,在无际的林海中显得格外渗人。
她曾经在这片山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候太后还在世,身边养着只叫狸奴的波斯猫,连出宫也要带在身边。
然而春蒐的最后一天,太后说猫不见了,发散行宫中所有人去寻找,包括后妃宫女。
若是在行宫中有侍卫看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太后一直看不惯皇帝独宠她一人,故意只让她和几个宫女进山寻找。
那天阴雨绵绵,山雾缭绕,沈霓提着灯笼一心往前,想早点穿过这片树林。
好不容易走到光亮的地方,她兴高采烈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那些宫女都是太后的人,怕惹得太后不喜,沈霓只好重新走进树林找人,好几次被树根和石头绊倒,摔得浅杏色的马面裙的短袄泥泞浑浊。
山中寒气袭人,随着浓雾钻进骨髓。
她最后一次摔倒在泥地,望着密不透风的树冠,再也不想动弹。
雨势突然变大,水滴打在她的脸上,比鞭子抽在身上还疼。
入宫并非她的本意,甚至在入宫前一晚她都以为只是陪堂姐解解闷,而不是用她的余生换成国公府辉煌。
她很想笑,她又不是成国公府的人,凭什么要付出?
同时她也怨,怨萧翎食言,说好要护她周全,让她成为后宫第一人,怎么这个第一人还要躺在冰冷的泥淖里受委屈?
泪流尽了,她安慰自己,这里是赵州与京城的交界,她现在死,应该也算落叶归根。
萧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焦灼的叫声传遍山林,似乎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在满山回音中带着一身泥水将她抱起。
或许是冷的,也许是太过用力,他的身体一直发抖。
萧翎抓住她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敏敏,不要离开我。我们还要一起作画,一起抚琴,你不能抛下我……”
怨是真的,委屈是真的,可喜欢也是真的。
她虚弱地按了按萧翎冰冷的嘴唇:“鹤轩,我好冷,你抱紧我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的沈霓回想到,也不禁佩服当年的自己如此大度,甚至在回宫路上看到那几个跟随她进山林的宫女站在太后身边趾高气扬时,也没有向萧翎透露一个字。
她不想他们母子间产生间隙。
可后来太后去世,欺负她的人换成沈婳,萧翎还是没有大张旗鼓地替她出头。
谁让成国公把持着大量兵权。
沈照渡说她还不如兵权,她难道清楚吗?
谁让爱让人盲目,让人甘愿付出。
少年人容易钻牛角尖,愈难愈要去爱,也不管对错,不计较是否受伤,不为爱人披荆斩棘,屠杀恶灵都不算伟大。
“心甘情愿留下的,不叫囚禁。”
树影消失,沈照渡松开缰绳,低头拥住不自觉蜷缩着的沈霓。
他在犹豫,在僵持。
二人一马已经穿过树林,融融春光洒满全身。
沈霓抓住他的手指勾划几下,将他推向她铺设的路:“我想吃烤鹿肉。”
她不想再做这样的人,但她要让沈照渡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