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吃穿用行,无一不精,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东西,也是很多普通人买不起的。
便如这支钢笔。
那些尘封的记忆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祁岸自然也想起了这支钢笔的经历。它很贵也很漂亮,但对于祁岸来说,那时的他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于他来说,外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用性。
他收下了这支钢笔,但转头便把它放在了一边,真正用它的次数并不多。距离上一次用它,又过去了多久?
祁岸已经不记得了。
再后来,它就成了旧物,随着那个人的离开,随着他们的关系结束,彻底被埋葬了。没有人再提它,自然也没有人提它最初的主人。
直到它重见天日,很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切才再次被提起。
旬柚。
这个名字忽然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也情不自禁地启唇,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旬柚,旬柚……”
不知道为什么,每念一次这个名字,他的心便紧跟着缩了缩,疼又不似疼。祁岸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按理,他早就该忘了她,也不该再提起她。
这个名字,这个人都是他与妻子之间的禁忌,是不能触碰的雷区。
所以,为什么会想起她?
祁岸鬼使神差的拧开了那支刻着他们名字的钢笔,然后在书桌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旬柚。
他看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许久,不知何时忽然有了睡意,趴在桌子上,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又梦到了那个人。
她和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漂亮得耀眼,哪怕是站在人群中,也是最亮眼的存在。看着他,她笑了起来,让那张本就好看的脸越发的惊心动魄了。
“祁岸,你喜欢我吗?”梦里,她问他。
他摇了摇头,回她:“我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会想起我?为什么还留着我送你的钢笔?为什么还会梦到我?”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很漂亮,也很刺眼。听到他的回答,她神情没什么变化,没有被拒绝的悲伤和难过,只有纯粹的疑惑和好奇。
祁岸怔住。
是啊,他不喜欢她,那他为什么会梦到她?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我的表白,要和我在一起?”没等他回答,她又问他,“祁岸,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祁岸迟迟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心底不是早有答案了吗?”她很是疑惑,笑看着他,“所以,祁岸,你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么久?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能难到你吗?”
那一刻,祁岸的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她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旬柚,我们分手吧。”
“旬柚,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别让我往后余生想起你时,会觉得恶心。”
“旬柚,我从未喜欢过你。”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祁岸的心忽然很难受,难受到像是被人刺了一刀,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你想起来了吗?”梦里,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漂亮得不可思议,“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你与我谈了一场恋爱,做了情侣之间的很多事,可你却不喜欢我……所以,到底是谁恶心?”
砰——!
一声重响陡然在祁岸耳边响起,梦里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那张笑意盈盈却充满了讽刺的脸陡然消失。
祁岸心头一慌,猛然睁开了眼睛。
“祁岸,这是什么?!”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平时温柔缱绻,此刻尖利刺耳。祁岸抬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窗外的阳光射进来,他才忽然明白过来,天亮了,梦醒了。
狭小的书房里,姜云可拿着那支钢笔,指着桌上用钢笔写下的那个名字,脸色苍白又狰狞,愤怒的瞪着他。
祁岸垂头,看到了桌上写下的两个字——
旬柚。
是他自己的笔迹,他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留着这支笔?你后悔了吗?你在想她吗?”姜云可闻到了丈夫身上传来的酒味,“借酒消愁,你为了她喝酒对吗?!”
祁岸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现在该说什么?
他确实留下了这支笔,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没有扔掉它。他也确实在酒醉的状态下,写下了她的名字,并梦见了她。
“祁岸,你是不是还想着她?你是不是后悔了?”姜云可冷笑出声,“对啊,和旬柚相比,我算什么?人家不仅是校花,还有钱,是豪门千金,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她?你后悔了是吧,你开始怀念她了是吧!”
“你怎么能不怀念呢?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了,你还可以追寻你的梦想,不会为了养家奔波,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没等祁岸回答,姜云可忽然用力把那支钢笔摔在了地上,她发疯的想要把它弄断,可是钢笔的质量太好了,她根本毁不了它,就像她永远也无法抹去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可是,她死了!”姜云可冷冷的笑,眼泪却流了下来,“祁岸,旬柚早就死了!你后悔也没有用了。”
“……我没有后悔。”昨晚喝了太多酒,哪怕睡了一觉,祁岸的脑子也很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姜云可呵了一声,“我的丈夫想着别的女人,你让我怎么冷静?”
心底的委屈和愤怒、以及屈辱,绵延不绝的蔓延了开来。
两人的争吵早已惊醒了云丽蓉,她忙跑了过来,想要劝一劝,只是不等她开口,姜云可便忽然大声道:“祁岸,我们离婚!我的丈夫心里绝不能有别的女人!”
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旬柚。
旬柚,一个曾在很长的时间里都给她带来了浓重阴影的女人。她绝不能接受!只要一想到祁岸还想着旬柚,姜云可便难以忍受,愤怒之下,直接如此道。
这些话,自然是气头之上的话。她也不是真的想和祁岸离婚,但是她要让他明白,这是她的底线,他绝不能碰!
她也不会忍受!
“……好。”
“你说……什么?”姜云可怔住了。
祁岸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因为宿醉,精神状态更加糟糕了一些。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姜云可很清楚这一点。
“我说,我同意离婚。”
云丽蓉反应过来了,忙道:“你们都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有什么误会解开就行了。离婚这种事……”
“好!”不等她说完,姜云可赫然冷笑一声,“那就离!”她仰着头,挺直了背脊,绝不让自己陷入屈辱的境地。
两人很快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姜云可假孕之事,祁家父母并不知道,祁岸也没有告诉他们。
但是离婚这种事,祁岸没有再瞒着父母。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已经长大了,该怎么走,你比我们更清楚。”祁父祁母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劝合,“如果你考虑清楚了,那我们没有意见。只是婚姻不是儿戏,你自己想清楚。”
他的父母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他们不会过度的插手他的人生,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祁岸忽然觉得很愧疚,这份愧疚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深。
离婚虽然是争吵时提出来的,但是真的办完了离婚手续的那一刻,祁岸没有后悔,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轻松。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无地自容。
这份婚姻是他自己选择,而现在,也是他放弃的。姜云可固然有错,可他呢?此刻的他,才是最让人恶心的吧。
“真的离了?”赵光明问他。
祁岸点头。
“行吧,只要你不后悔就行。”赵光明叹了口气,却没多说什么,只道,“那你还回研究院吗?”
祁岸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不了,就这样吧。”
“那行,那以后咱就好好工作。”赵光明拍了拍他道,“如果以后遇到合适的,也可以再试试。现在离婚也不稀奇……”
离婚确实不稀奇,但他与姜云可离婚,却让人不可置信,也震惊了很多人。他们曾是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可最后,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多,便宣告结束。
何其讽刺。
只是更讽刺的是,在他们离婚的第七个月,姜云可把一个孩子给了他——是他们两人的亲生孩子,是个女孩。
原来离婚后没多久,姜云可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算算时间,正是她假装有孕的时候怀上的。
只可惜,那时他们都不知道。
等到知道时,两人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们谁都没有回头。
这个孩子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但是姜云可体质特殊,如果打胎,那可能会影响她以后,所以才留下了这个孩子。
“我要结婚了,这个孩子不方便留在我这。”离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气氛再没有曾经的温馨,“你是孩子的爸爸,你也有抚养她的责任。”
祁岸接下了孩子。
姜云可说得对,他是孩子的爸爸,他有义务养育她。只是这样一来,他再也没有机会回研究所了。
祁父祁母年纪大了,他也不愿意把责任再推给父母。他得承担起属于父亲的责任。
把孩子给了他之后,姜云可就干脆的离开了。没多久,便传来了她的婚讯。
她的新婚丈夫外表不是很出众,但是也是个青年才俊,自己开了一家公司,身家不菲。姜云可也很快与新任丈夫有了新的孩子,为了照顾家庭,她辞了老师的工作,专心待在家。
只是再后来,听说她丈夫原来早就结过婚,听说他的原配找上了门来,听说她丈夫……哦不对,是她的情人是靠着原配起家的。
姜云可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
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她的“丈夫”面对原配妻子时根本不敢反抗,反而干脆地与她撇清关系。
姜云可什么也做不了,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做。
再后来,听说那个原配踹掉了渣男,让渣男净身出户,彻底断了他们的钱财……
“那个渣男缠上了姜云可,两人狗咬狗,超级精彩。可惜啊,你走得太早了,没看到这场好戏。”王京京坐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哼了一声,“哦对了,祁岸也没落下什么好。他不是和姜云可是青梅竹马,是天作之合吗?结果呢?你们两个这方面倒是半斤八两,眼光都不好。”
“……研究所的工作没了,还待在浩瀚科技。他能力其实挺强的,但人总要为曾经做过的事付出点代价吧?”王京京笑了笑,“旬叔叔和勤阿姨已经手下留情了,看在他还有个女儿要养的份上,放了他一码。你也别怪你爸妈,他们没了你,总得出点气吧?”
“不过这也不怪别人,要怪得怪他自己,谁让他自己拎不清,且眼光不好呢?他一点也不无辜。”王京京又哼了哼,“还能当个孤独终老的奶爸,我看还是太便宜他了。”
旬柚确实是得病死的,查不出病因的绝症。勤家和旬家找遍了名医,花费了无数金钱,依旧没有留下女儿的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死去。
有时候,人真的太脆弱了,哪怕他们有数不清的钱,但生死依旧不由人。
“我本来还以为会和你斗一辈子的……旬柚,你这个大傻蛋,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你怎么就死了呢?”
凉风袭来,吹落了一树黄叶。
“旬柚大傻逼,早点投胎吧。记住了,下辈子,咱们继续比。我不会输给你这个蠢蛋的!”
王京京站了起来,带上墨镜,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