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天子起身早朝是件很困难的事,不比其他励精图治的臣子,天子多少有些起床气。
可漏刻滴答滴答计量着时辰,若是因她耽误了早朝,岂不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想及此,殊丽磨磨牙,小心翼翼撩开帷幔一角,大着胆子窥向里面的男子。
男子面朝外侧卧,骨相和皮相皆为出众,平日那双敛着寒霜的眸子轻阖,让他看上去有种邻家郎君的亲和感。
不怪天子不愿晨起,他御极百日,却处理了先帝遗留半年有余的要务,那些日子焚膏继晷,每晚睡不上两个时辰,积劳成疾,容易犯懒很正常。
殊丽替他找了赖床的理由,抿唇盯着他沉静的睡颜,凑上前又唤了一遍:“陛下,该起身了。”
清冽的龙涎香袭入鼻端,殊丽不自在地侧头,不敢再直视天子的容颜。
就在这个间隙,侧卧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
薄薄的眼皮微动,慢慢掀开,不甚清晰的视线中捕捉到一抹身影。
柔和的侧脸,优美的脖颈,以及锁骨下一片雪肌,无不透着天生的媚态。女子生了一张芙蓉面,如同最精致的花馔,引人品尝。
美色惑人,若非她对自己有用处,自己断不会留她在身边……
刚巧,女子舔了舔红润的唇,转眸过来,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见天子醒了,殊丽赶忙退开,跪地抵额,“陛下晨安。”
陈述白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围上醒了会儿神,开口道:“下次大点声,别跟猫一样。”
殊丽心里微哂,直起腰杆,露出一丝软甜的笑,“奴婢记下了。”
陈述白掀开锦衾,略过殊丽,叫了一声“冯连宽”。
外殿候命的冯连宽就跟耳朵贴在珠帘上一样,立马堆着笑走进来,命宫婢们端上梳洗的用具。
一名容貌清秀的大宫女走在最前面,双手端着盛水的金盆,小臂上搭着一条蚕丝帕,恭恭敬敬地端到陈述白面前,她的身后还跟着手拿瓷盏和木齿的小宦官,再之后则是捧着龙袍的老尚宫。
不消片刻,陈述白一身清爽地走出内寝,接过御膳房送来的燕窝粥。
小小一碗燕窝粥,大有讲究,所用之水为晨兰坠露,再配以落英菊干熬制,正所谓饮露餐花,掀开盖子时还能闻到一股清香。
天子一走,燕寝中的宫人们齐齐松了口气,开始有说有笑地打扫起殿宇。
殊丽不必做这些,叮嘱几句后就回了尚衣监梳洗用膳。
她在尚衣监有单独的住处,也有单独的炉灶,每日晨早回来,就能闻到阵阵饭香。
“姑姑回来了!”
木桃正在水井旁打水,见殊丽走来,放下木桶迎了过去,挽着殊丽的手臂走进耳房,“姑姑快坐下,我给你捏捏小腿。”
殊丽也不客气,木桃是她一手带出来的,算是半个徒弟、半个跟班,她平日事忙,都是由木桃照顾饮食起居。
躺在老爷椅上,殊丽闭上眼,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惹得木桃偷笑。
“舒服吧,这是我从晚姑姑那里学来的手艺。”
木桃口中的晚姑姑是殊丽在宫中的好友,是为皇族子女讲解性开蒙的司寝官,年岁二十有四,再有一年就可以致仕出宫了。
殊丽享受着木桃的伺候,懒洋洋地问道:“晚娘昨夜来过?”
“是啊,晚姑姑给您送了一些养颜的药材,说是怕您过劳憔悴。”
“她倒是细心。”殊丽捏捏发胀的额骨,喟道,“再这样下去,我是要过劳而亡了。”
奈何天子不体恤小宫人的辛劳,让她拿一份月钱干两份活。她好想现在就出宫养老,再也不用去看旁人的脸色,更不用每日担心做错事而掉脑袋。
如今,能让她全身而退的屏障唯有天子,有天子这把大伞罩着,宫中无人敢动她,可一旦失宠,她会被各路虎豹豺狼吃得骨头不剩。
这也是她在御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缘由。
前半晌,殊丽得知燃放烟火改在了明日亥时,届时天子将大摆宴席,宴请朝臣和各地诸侯王。殊丽从不打听外廷的事,自然不知昨日之前,已回来了几位亲王。
天子一辈有五个兄弟,天子排行第二,除了前太子疯癫外,其余三人都在自己的封地夹着尾巴做人,甚少回京。
殊丽对皇族的事不感兴趣,却十分戒备天子的亲弟弟,排行老三的齐王。
齐王是个浪子,曾因醉酒调/戏过她。
这事儿还要追溯到登基大典前夕,那日,她带着木桃等人前往燕寝,手里捧着天子在大典上所要用到的冠冕、袍服和靴袜,却在半途中遇见醉如烂泥的齐王。
当时齐王身边跟了两排宫婢,容貌皆为出挑,可齐王偏偏一眼看中了她,非要把她纳入自己的后院。
她不愿,被齐王连拖带拽到御前,趔趄着跌在天子怀里。
在场的宫人无不倒吸口凉气,虽说齐王得宠,可也不能在天子犯心悸时凑上来作精啊。
宫人们皆以为天子会责罚齐王和殊丽,哪知天子忽然哂笑,伸手扶起殊丽,深深嗅了一下她的颈窝,然后心情大好地赏了在场所有人,唯独不包括齐王。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殊丽从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掌印尚宫,摇身一变,成了御前的红人。
虽只是承伺,却已让想要入宫的贵女们咬牙切齿,也让曾经卖了她的三舅舅元利康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