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口温水后,她躺在老爷椅上,单手搭在额头上望着低矮的屋顶,忽然觉得之前的宠爱如大梦一场,现在,梦该醒了。
木桃进来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反应,等木桃出去时,才恍然刚刚有人进来过。
明明不该难过的,又为何心不在焉呢?是陷腻入虚假的温柔中,还是开始变得贪心,贪图荣华富贵和金灿灿的盛宠?
当晚,陈述白压上来时,她忽然觉得反感,因着这段时日的恃宠而骄,竟曲膝蹬出一脚,蹬在了陈述白的腿上。
“怎么回事?”
“没心情。”
在这事儿上,陈述来从来不管她有没有心情,一向强势,想要几次就要几次,不顾她的抽泣求饶。
此刻也是如此,直接扣住她的脚踝,向外翻开,栖了过来。
殊丽气得脸通红,不停推搡,直到力气全失,任由他摆布。
陈述白进退无度,扣着她的后脑勺,粗嘎着嗓音道:“认真些,当心朕罚你。”
殊丽偏头看向一边,紧咬牙关,忍着破碎的声音,如一条不动的鱼。
许是心口快要颠碎,她忽然觉得反胃,一把将人推开,蜷起腿附身干呕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陈述白身形微晃,斜睨一眼床沿的女人,俊美的面庞显露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将她揽入怀中,轻吻她额头,“跟朕说说,怎么了?”
殊丽倚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给人一种虚弱又易碎的感觉,好像下一晌,她就会幻化为烟缕,消散不见。
陈述白抱紧她,吻她的面颊,“有什么不顺气的就说出来,别憋坏了。”
殊丽仰头,盯着他好看的下颌骨,“陛下会一直喜欢我吗?”
她也不知为何要问这么傻的问题,可就是问出了口。
“你呢?”陈述白勾住她的腿弯,将人抱坐在身上,按揉起她的玉足,“可曾喜欢过别人?”
又可曾喜欢过朕?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容忍枕边人心里装着别人,就因为她装着的那个人是他的影子吗?若是换成其他人呢?
殊丽被问住了,也就没有再去问刚才的傻问题,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坦诚相待,何谈情与爱。
得不到她的回答,陈述白并不诧异,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抱着人躺在被子里,没再去做灵魂的撞击。
宋府密室被盗之后,他早就没有顾虑了,不担心被人发现元佑的真实身份,可对她,始终不忍心戳穿那层纱帐,告诉她,他和元佑是一个人,毁了她心中的欢喜,也毁了他二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甜蜜。
还是清傲在作祟吧,不愿真正的自己输给一道影子。
接连几日,殊丽偶尔会恶心干呕,食欲也大不如前,却因忙碌暂忘不适。
这日,晚娘从司礼监出来,眼眶发红,来到殊丽面前时,更是难掩激动,抱住了她,“我竟然记错了入宫的日子,那一年,我是小寒时节入的宫,今夜亥时过后,我就满期了。”
还会记错日子,殊丽失笑又感慨,十几年的宫中生涯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今晚我送姐姐离宫。”
子时时分,殊丽挽着晚娘的手,与绣女们道别。
绣女们或而羡慕或而担忧,但都送上了祝福。
木桃更是泣不成声,抱着晚娘不撒手,“晚姑姑,你要答应我,等我满期离宫没地方去,你得收留我。”
晚娘笑着笑着就哭了,拍拍她的后背,“放心吧,我还得跟你姑姑一起,将你送嫁呢。”
木桃点头,“说好了,不能食言,你一定要成为有权有势的女掌柜,让我有浮木可依。”
“好,一定。”
与绣女们告别后,晚娘在殊丽的陪伴下,最后一次回望了整座皇宫,她眼含热泪,默默与宫阙告别。
“再也不会回来了,怎么忽然觉得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带着人情味呢。”
殊丽笑笑,没有接话,一砖一瓦之所以有人情味,是宫里还有她惦念的人,以及惦念她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要离开一个自认厌倦的地方时,忽然会生出不舍,而经年之后再想起时,还会很怀念。
大雪簌簌飘落,盖住了两排车辙,也让这座宫阙遗忘了曾有一个女子,唤作晚娘。
城中街市的一间食铺里,殊丽忙碌起来,先将账台收拾出来,又敲了敲新买的算盘,“没想到你会提前出宫,我还想着冬末再雇人打扫屋子,还有聘请厨子和伙计。”
晚娘搬弄着桌椅,笑道:“这个简单,明儿一早我就贴个招人的告示,又不急于这几日开张,你快回宫吧,接下来的事就不劳你了。”
殊丽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此,便留下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守到明日清早。
清早有陈呦鸣接应,晚娘不至于忙不过来。
安排好一切,殊丽带着车夫和其余侍卫回了宫,一进尚衣监的庭院,就被木桃扑住了。
“我舍不得晚姑姑,呜呜呜——”
“傻丫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再说,晚娘是去宫外享福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
殊丽还想再宽慰几句,可胸口忽然传来酸胀感,没忍住,弯腰干呕起来。
木桃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姑姑可是着凉了?我去给你熬姜汤。”
说着,小丫头就颠颠跑进灶房。
殊丽捂着胸口走进屋子,眼中晦暗,忽然想到这个月没有按时来月事。
她月事一向很准,不该有又推迟又干呕的情况出现,除非
意识到什么,她颓然坐在圈椅上,环臂抱住自己。月事推迟多日,她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来了。
真的是虚假的柔情冲昏了头脑,忘记去要一碗避子汤。
别说是皇室,就是士族大家,在主母、良妾进门前,婢女都不可以怀上家主或少爷的子嗣,何况是森森宫阙。
宫婢怀皇子是大忌,就算陈述白宠爱她,也挡不住朝中的冷刀冷箭,百官是不会允许她先诞下皇子的,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个拦路虎,怎会轻易让她诞下孩子。
再说,她不想怀上陈述白的孩子。
烦闷和纠结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她愈发难受,捂嘴干呕。
暗中打掉,无疑是最保险的。
下意识捂住平坦的小腹,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几日后,她跟陈述白打了招呼,以探望晚娘为借口,去往食铺,托晚娘帮她偷偷请位看诊的大夫。
晚娘办事利索,在车夫和侍卫的眼皮子低下,将穿着普通衣裙的医女拽进了内室,“这就是家妹,您快给看看。”
医女空手而来,只能给殊丽把脉,又问了一些症状。
“月份小,还试不出喜脉。”
“那”
“不过以我多年的经验来说,确实像孕吐。”
殊丽心凉到底,“不管是与不是,都可以用堕胎的方式打掉吗?”
医女诧异,“你想打掉?”
殊丽平静道:“未婚怀子,不是光彩事,还是打掉为妙。”
医女静默片刻:“月份尚小,你再考虑半个月吧,但也不要考虑太久,怀胎到三个月时会麻烦许多。”
殊丽点点头,让晚娘送医女离开,自己靠在小塌上眯了一会儿,与晚娘说了些贴心窝子的话,之后,带着车夫和侍卫回宫了。
马车刚进宫门时,与另一辆马车狭路相逢。
殊丽挑开窗帘,无意中发现对方也挑了帘子。
是个沉静的女子,脸生,但殊丽认得对方马车上的牌子。
镇国公嫡长女,骆岚雯。
镇国公镇守边境,与宋老太师一样,是三朝元老,威名赫赫,却因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伤,迟迟没有子嗣,终在五十七岁时,得了一女。
老来得女,自是欢喜,怎会不对女儿千娇百宠。
这是一个从里到外都娴静如兰的女子,叫人生不出厌恶。殊丽知道她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同时相中的人,皇后的人选之一。
今日叫她进宫,应是太后的意思。
不过,这女子怎么看,都比庞诺儿优异得多,虽容貌不及庞诺儿,但贵在稳重大气、知书达理,没有贵女病。
温婉大气的女子,才是皇室认可的皇后人选。
殊丽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还碍眼,撂下帘子,无力地捏了捏鼻梁。
对面马车上的女子挑了挑眉,因殊丽容貌绝美,容易叫人过目难忘,眼中划过一道惊/艳之色。
入夜,陈述白还同往常那样,掀开帷幔就将殊丽拽入帐中。
殊丽没躲,身体却先于大脑,本能地排斥起来,双膝紧紧挨着,不肯依他,就好像下意识在保护肚子里的小家伙,可明明,是在计划着打掉啊。
“怎么?”陈述白怕伤到她,没有用力掰。
殊丽呼吸不畅,推开他的手,“来月事了。”
陈述白愣了下,感觉她月事很没规律,至少跟他在一起后,就没按着日子来过,“明儿让御医给你调理调理。”
“好。”
没再缠她,陈述白躺在外侧拍了拍她的腹部,“难受吗?”
“还好,陛下怎知女子月事时,腹部会坠得慌?”
“因为你,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