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觉得,民女会做无谓的挣扎?”
车外全是禁军,还会看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若是可以,她怎会坐以待毙!
陈述白单手搭在劲腰上,捏了捏眉心,看向窗帷拂动间车外一纵即逝的风景。
金乌西沉,橙黄醉染,灵动万物被漫上一层怆然,昏沉沉的汇入视野,压于心头。
陈述白敛了薄愠,掏出锦帕,再次掐住她的下巴,想要为她擦拭面上的灰土。
脏兮兮的小脸,蹭脏了衾被,换作平时,她哪敢如此嚣张,定会先将自己收拾干净,然而可笑的是,她的嚣张不是来自恃宠而骄,而是破罐子破摔,笃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拿捏住了谁?
男人手上的动作并不温柔,还有故意的成分,蹭得殊丽很不舒服。
“陛下不必自降身价,不会伺候人就算了。”
陈述白哼笑一声,手上未停,直到将那张脸擦得干干净净才丢了锦帕,端起碗筷,硬塞给她几口饭。
鲜美多汁的生蚝融化在嘴里,刺激味蕾,殊丽乖乖吃了起来,决定不跟美食过不去。
发觉她爱吃,陈述白默默记下,继续面无表情喂她吃其他饭菜。
“你怀了将近三个月?”
殊丽扯扯嘴角,没有否认。
陈述白更为沉默,出逃在外这些时日,她真的能吃好睡好,不担心陈斯年的滋扰?
一看陈斯年就对她感兴趣,怎会没存风花雪月的心思?不折磨是不折磨,不代表不会以其他方式引诱。
可看她淡然的样子,又不像是委身于那人的状态。
“你和他……”
“嗯?”
“没什么。”
他问不出口,又喂给她一只生蚝,眼底阴鸷可怕。
车队在锦城没有逗留太久,于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陈斯年被囚,朝臣振奋,走出十里迎接圣驾。
车队行了几日,回到了京城。陈斯年是个会躲避的,一直游走在皇城附近,却耍得追捕者们团团转,令刑部、大理寺、绮衣卫汗颜。
陈述白没再搭理殊丽,回宫后让人将她带去燕寝,自己则与重臣们去往御书房议事,整夜未归。
殊丽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昏睡了几次,每次醒来都会询问木桃的下落。
冯姬偷偷告诉她,木桃已被押送回宫,关在了别处,暂无性命之忧。
殊丽稍微安心,又问道:“庞诺儿呢,可回京了?”
冯姬点点头,“被庞家人带回去了,等候发落。”
这下,殊丽彻底安心了,她躺在龙床边的软塌上,蒙住被子,不再理会任何事,只想好好补一觉,等醒来再言其他。
不知睡了多久,等知晓身边站着一个人时,已是日落黄昏。
身上毯子被人从脚边掀开,一声细细的链条声传来,殊丽惊坐起来,发现陈述白正在她的右脚上鼓弄着什么。
“陛下?”
殊丽试图退开,却被一道“力量”拽扯住,掀开毯子一看,瞧见右脚脚踝的金镯上多了一条锁链。
耳畔传来男人难辨情绪的声音:“不要试图解开,只会伤了自己。”
殊丽知道落回他手里不会有好下场,却没想到他试图用一条锁链限制她的自由。
“陛下要将我囚禁于此?”
陈述白抬眼,也是近几日里第一次细细打量她,“不是囚于此,而是密室里。”
说着,他转动一下龙床的床柱,一面墙壁徒然转动,呈现出了墙后面的另一间卧房,确切地说,是他口中的密室。
殊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陈述白抱了进去。
密室与普通的客房没什么区别,只是床略大了些,上面铺着一张雪白的绒毯,绒毯上还撒满月季花瓣。
将人轻轻放在上面,陈述白拿起链条的另一端,扣在了床柱上,“这链条是用来制作金丝软甲的,刀剑无法劈断,别试图挣扎,容易伤手。”
他语气缓慢温和,甚至不像在与她置气,却听得殊丽毛骨悚然,“陛下,你不能因为我,成为昏君,朝臣们知道后,会腹诽你的。”
她不想余生都被枷锁束缚,比囚雀还不自由。
“那你为何要逃呢?背叛朕之前没有想过后果吗?”
陈述白坐在床沿,一下下抚着她光嫩的脸蛋,指腹下移,落在她的小腹上,“怀了龙种让你难以接受?还是说,你根本不想要他?”
殊丽不知该怎么解释。
“可朕想要,他是朕的长子,会跟朕长得很像吧。”他目光直愣,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对她下达皇命,“把他生下来,咱们一起抚养他长大。”
殊丽被他的样子吓到,试着捧起他的脸,“陛下,你别这样,我害怕。”
难怪回程的路上阴郁翳翳,是在谋划怎么囚禁她吧……
陈述白覆上她手背,紧紧抓住她的双手,眼底变得冷窒,“现在害怕,逃时怎么不害怕?你当朕是傻子吗?”
他丢开她的手,起身理了理龙袍,“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间屋子待产,直到生下皇子,朕不会亏待你,但你若不老实,一味想逃,休怪朕拿木桃开刀。”
殊丽哆嗦一下,觉得他没有说笑,“陛下曾答应我,不会拿我身边人做威胁。”
陈述白露出一抹深意,“那是对殊丽的承诺,不是对姜以渔。”
此刻的他,只能顺从,稍有顶撞,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殊丽忍着不适感,咬牙切齿道:“我会安心养胎。”
“这就对了。”陈述白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眼底涌出前所未有的偏执,“可憎恨陈斯年,要朕如何替你出气?”
平心而论,殊丽没有多憎厌那个男子,可眼下,不能逆着来,“凭陛下做主。”
“他可曾伤了你?”
陈述白还是问出了口,却问得隐晦,面庞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殊丽摇摇头,“他没伤过我。”
陈述白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半,“那他也算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
殊丽抬头时,男人已经消失在灯火中。
转墙声传来,密室瞬间变得狭窄,她倒在白绒毯上,无力地捂住腹部。
稍许,一名御医带着医女走进来,恭敬道:“微臣奉旨为贵人看诊。”
还不适应这个称呼的殊丽有点反应不过来,寻常,御医和太医都称她为掌印姑姑。不想为难他们,于是主动伸出手,“麻烦了。”
御医先在她手腕搭上一张薄帕,才探上脉搏,半晌后笑道:“贵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胎儿一切都好,定是个健康的孩子。”
三个月的胎儿已在母体内成了型,正在茁壮成长着,哪怕不是被期待地来到世上,他/她也没有放弃自己。
殊丽感慨又愧疚,颤着手轻抚着他/她。
御医叮嘱几句后,带着医女离开,忙不失迭地去往御书房禀告殊丽和胎儿的情况。
颠簸了一路,能听到母子平安,陈述白的脸色才算缓和过来,对冯连宽交代道:“从内廷选个得力的婆子。”
话说一半,但冯连宽听得明白,躬身道:“老奴立即去办,不过婆子们老眼昏花的,可要为贵人再选个心细的侍女?”
资格老的宫嬷嬷有生产的经验,却不如年纪小一些的宫女会服侍人,出于对殊丽的照拂,冯连宽硬着头皮问了这句,只因那个叫木桃的丫头最为合适。
陈述白冷睨一眼,“不会选个年纪不大的婆子?”
“诶,老奴明白了。”
冯连宽赶忙收势,一颠一颠跑出御书房,拉过冯姬道:“去跟煜王说,陛下拧不过这股劲儿,木桃的事暂且缓缓。”
冯姬点点头,快步去往绮衣卫衙门。
听完冯姬的禀告,煜王单手托腮很是烦躁,怎么说木桃名义上也是他的人,陛下怎能说扣下就扣下?
一旁整理公文的元栩拍拍他手臂,“臣先回兵部了。”
“元侍郎。”煜王叫住他,屏退了其余侍卫,“你可知陛下囚禁了殊丽?”
元栩温笑,“是么?”
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煜王狐疑起来,“你是知道的吧。”
“那是陛下和殊丽的事,咱们不好置评。”
“你不是殊丽的表哥么,难道一点儿不在乎她的处境?还有你那个弟弟元佑,去哪儿执行任务了?”
像是人间蒸发,了无音尘,若不刻意提起,很多人都快忘了曾有这么一个人,桀骜不驯、恣睢无拘。可煜王记得,那人就是深夜中的火焰,炙热明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慑。
元栩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陛下的事、陛下的人,不是咱们该非议的,先告辞了。”
说罢,他颔首示意,走出衙门大门,却在越过门侍后,压平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