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太子也把亲爹想的太腹黑了, 上月他得悉张要意图出告霍不疑时, 原打算悄没声息的将事情压下算了, 并且原本他也没打算让养子提前回朝,毕竟不差那么一年半载的, 何必惹人非议。
直到某日一觉睡醒, 皇帝忽听说程少商已和袁慎订婚了, 拍腿懊恼之际,立刻想到可以用张要召回养子;后来因宣太后主动提出想见霍不疑,生性节俭的皇帝就将张要省巴省巴下来,留待后用。
“朕是真的被袁程两家的婚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啊。”皇帝叹道。
太子重重应声:“谁说不是!这两家人对婚事太轻率了!”——仿佛当初听说程氏终于有新郎婿时高兴的不是他一样。
少商耷头耷脑的回到永安宫,将这事说与宣太后听, 宣太后鼓励她好好作证,还贴心的问她要不要告假数日,好静下心来回忆往事。
少商一阵无语, 扭头去找了袁慎, 两人默默的对坐半晌后, 袁慎道:“事已至此, 你不出面是说不过去的, 不过要看怎么出面。”
少商眼睛一亮, 捧着他宽大的袍袖激动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临堂的人可不能太多, 也不能太嘴碎!”——作证怕什么, 就怕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到时袁慎脸上不好看, 自己也免不了一个旧情难忘的名声。
袁慎看女孩拉着自己的袖子轻轻跳动,笑颜清丽。他笑瞪她一眼:“上辈子我一定是你肚里的虫子!”
“哪能啊!”少商哄人的本事愈发精进,“你我上辈子是同一人肚里的两条虫,是以什么都能想到一处去。”
袁慎心悦神怡,朗声大笑。
之后,少商告假回家准备证词,力求实事求是又不会引人遐思,袁慎则去廷尉府拜见了纪遵老头,舌灿莲花了小半个时辰,待三日后少商走入廷尉府后堂时,只觉得未婚夫办事真是靠谱极了!——尽管太子很是失落。
纪遵将后堂四周全部清空,堂内只留书吏两人及数名心腹,原告方是四名缩头缩脑的村妇,张要大马金刀的坐在他们前头,以示撑腰;被告方只霍不疑一人;堂上三人坐成山字形,从左至右分别是虎贲中郎将陈驰,太子,廷尉纪遵。
少商慢手慢脚的进去时,原告方已经哭完一顿了,其中一名妇人犹自哀嚎:“……眼睁睁看着父兄夫婿尽皆惨死,若非我们侥幸躲在柴薪堆下,如何能逃过一劫!纪大人,请为我们做主啊,将这人面兽心之徒杀头示众啊!”余下三名村妇跟着一齐大哭。
陈驰摇摇头,纪遵用力一拍案几,勒令村妇们噤声。
张要得意洋洋:“别的也不说了,叫李思出来,好好说道说道!究竟为何要丧心病狂,残杀无辜村民!”
太子沉声道:“因淮安王太后病重,子晟来的匆忙,许多军务尚未交接完毕,李思等人尚在西北善后。”
张要道:“那么问霍侯也是一样的!卑职托大问一句,呃……”他见府役带了一名美貌少女进来,不由得暂停发问。
太子本就对今日的审案环境不满,冷言讥讽道:“程氏你总算来了,孤还当你要等明正典刑之后才来呢!”
少商当做没听见;她不是故意迟到的,只不过袁慎在路上一直跟她东拉西扯才晚了。
霍不疑一直安静的坐着,玉面淡然,对于种种控诉岿然不动,仿佛在旁观别人的事,此时才惊道:“少……你怎么来了?”
少商一派正色:“听闻君侯受人诬告,妾特来为证,以告君侯清白。”
霍不疑满脸疑惑,倏的去看太子,太子若无其事的转开脸。
纪遵懒得理他们三人的眉眼官司,让少商就坐后,一板一眼的发话:“张要你稍安勿躁,虽则这些村妇言之凿凿,然而三日前程娘子告知本官,鼓山惨案发生之时霍侯正与她在涂高山游玩,你待如何说?”
张要一惊,狐疑的盯着女孩:“你不是霍家妇么……”
话还没说完,少商拦腰截断:“张将军守陵守糊涂了,荒山野岭数年如一日,都城里却是变化万千——如今我已与胶东袁氏定亲了!”
张要一脸不屑:“哼,片面之词,谁知道霍不疑有没有去涂高山,谁知道你们还是不是藕断……”他话没说完,但堂内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太子忽然觉得这个张要不那么可恶了。
少商涨红了脸,恼怒道:“霍家温泉别院里的有那么多婢女和宦官,难道他们都是瞎子,纪大人去问问就成了啊!虽说婢女是霍家奴婢,可那几个管事宦官是从宫里出去的,是陛下派给霍侯打理别院的啊!况且我三兄程少宫也在啊!”
张要哼了一声。
纪遵问:“霍侯何时回磐罄大营的?”
“霍大人与我……共三日,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启程;先是顺道将我们兄妹送回都城,随后他自行回营了。”少商无端在中间含糊了一下。
纪遵点点头:“磐罄大营离鼓山有两日路程,磐罄大营途径都城至涂高山要一日半,而李思等人领兵在十月三十日回营复命,检首论功。霍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鼓山杀良冒功的,堂下妇人,你又是如何说出霍侯形容的……”
“这,这……”当头的一位村妇瑟缩了下,满脸惊恐,身若筛糠。
张要上前一步:“你们三天都待在温泉别院?霍不疑离开磐罄大营可有六七日呢,他若提前走了,再绕过都城直奔鼓山便可!”
少商迟疑一下,结巴道:“……我们只在温泉别院待了一日,随后就下山玩耍了。”
“我就说嘛!”张要精神大振,“霍不疑只需提前一日离去,以他的坐骑之神骏,未必不能赶上!”
纪遵绷脸道:“程娘子已经说了他们是下山玩耍,并未离去。”
“只他们三人在场,如何取信?”
陈驰插嘴:“我家侄儿与程三公子一处读书,听闻其人十分诚挚。”——就是爱跟夫子告状了些,人倒是随和温文,很好相处。
张要将信将疑。
“那个……”少商大窘,“三兄没有下山,只,只有我与霍大人,另几个侍卫奴婢。”
此言一出,众人一齐看向她和霍不疑,目光或惊疑,或担忧,或窃喜。
“不过不过,沿途上我们遇到了许多人!不是只有我的片面之词!”少商顶着n股灼灼目光,适才退下去的脸上热度卷土重来。
张要皮笑肉不笑:“哦,是么,那么程娘子就好好说说,接下来两日究竟如何啊。”
“也不必详说了;就说说哪些人见过霍侯在涂高山周遭就成了。”陈驰为人忠厚,不忍见女孩为难。话说这些年他们虎贲卫没少蹭永安宫的点心果浆和应急药草;更有一回,他麾下一名同乡副将与宫婢有了私情,差点被扣上秽乱宫闱的罪名,幸亏少商帮忙遮掩周旋。
“陈将军你别说话!”太子容色肃穆,正气凌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不必遮着掩着了,索性都摊开来说个清楚,免得张要不服,外面还风言风语的!程氏,你就将后面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仔细!”
霍不疑若有所思的看他,太子再度挪开脸。
张要底气大足,高声道:“没错,就该说个清楚!当时天气渐寒,温泉别院最是舒适,你们又何必非要下山!你们倒是说说啊!”
为何下山?——少商和霍不疑飞快的对视一眼,旋即错开。
世人都说,温泉配冰酿,神仙也不让。程少宫那不靠谱的货,不知是被温泉泡晕的还是醉了酒,总之没多久就被抬着送进内室了,直到少商与霍不疑下山他都没醒。
而霍不疑从进入温泉别院起就有些黏黏糊糊,一会儿说泉水泡的他旧伤发疼,要少商帮他揉揉,一会儿说他被泡的肩颈酸痛,要小拳拳捶捶;更过分的,他还说自己被热气熏的气短胸促,要少商帮他打扇。
若是少商说她也气短胸促没力气,那可就太好了,霍不疑愿意‘亲自’抱她出水。
时隔数年,许多细节都模糊了。
少商只记得氤氲缭绕的水气中,高挑白皙的青年伏在汤池旁的长椅上,静静的含笑看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比醇酒更醉人。他身上那件薄薄的绫缎襜褕因为沾了水而半透明,可以看见底下的身躯高大健硕,肌肉起伏有力,然而这样完美的身体上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痕,她轻轻抚过,既羞涩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