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似乎弥漫起一层静默的雾气, 隔绝了耳目知觉——袁程二人神情茫然,只五皇子用五彩羽扇遮住下半张脸, 露出两只兴奋期待的眼睛。
“霍不疑你欺人太甚!”袁慎终于回过神来,随即勃然大怒——这在他迄今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可谓绝无仅有。
少商好像看妖怪一样瞪着霍不疑:“你别是疯了!”
霍不疑无惊无怒,语调自然:“此言纯自肺腑, 少商,你再好好想想。”
“本王以为她想过了, 然后挑了袁慎。”五皇子笑嘻嘻的摇羽扇。
少商直着脖子, 怒吼回去:“想什么想, 我从来不用想, 也没什么可想!你将我当做何等样人了, 你吆喝一声我就立刻退亲嫁你, 那我当初干嘛另觅郎婿, 直接去西北找你好了!”
霍不疑道:“你心里气我,怎么会去找我。”
“你知道就好!”少商大声叫道。
五皇子轻声道:“他自然知道, 不过还是要抢婚。”
“你你你,你未免太不将我胶东袁氏看在眼里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说说出这等胡言乱语, 你简直……简直狂悖荒唐之极!”袁慎气的全身发抖。
“袁郎官。”霍不疑语气诚挚,“我知道你此时必是气愤难言,不过万请稍歇怒火, 听我一言。少商与你并非良配……”
袁慎觉得满都城的勋贵子弟都不会有这等奇遇, 自己今天也算长见识了。他冷笑连连:“我与少商并非良配,你与少商就是良配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当初怎么不去对蜀地僭主公孙氏说‘你并不堪为帝’,看看他是否立刻缴械投降!”
“其实去年我在檄书中说过这话, 不过公孙氏没听进去。”霍不疑道。
少商&袁慎:……
“随后就开战了。”霍不疑补充。
五皇子躲在羽扇后拼命憋笑。
“是以如何?”袁慎忍怒,“霍侯莫非也要与我开战!”
霍不疑忽然笑了下:“我怎会如此,如今我盼你多福多寿还来不及,不然我与少商如何成就姻缘。”
五皇子插嘴:“袁侍中精通六艺,我曾见过他在演武场参与骑射校练,甚是了得,你们真打起来未必……”他兴奋的不行,觉得今日真是没有白白挤进马车。
“殿下住口!”少商瞪着眼睛,“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心有兴致看戏没腿去藩地!”她手心发痒,觉得过去五年中打这货打少了。
五皇子一愣:“为何没腿?”
“因为我会禀告陛下,说都是你挑拨他俩打起来的,看看到时陛下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你胡说!”五皇子唰的将羽扇拍在腿上,怒目以对。
少商斜眼乜他:“是呀,五殿下明明看见我们三人有话要说,硬是挤上马车,回头您跟陛下说只是碰巧,你看陛下信吗?”
五皇子面色变了几转,咬咬牙:“好好,你不仁我也不义了……”他朝霍不疑笑了下,“十一郎,有件事你兴许还不知道,我不能看你蒙在鼓里……”
少商眼皮一跳,心中大叫不好,袁慎犹自不明所以,五皇子已流水般说下去了,“十一郎啊,你知道么,程少商她曾向东海王求过亲?!她让长兄娶她!”
袁慎脸色一沉,心想这事五皇子怎么知道;少商心中呻|吟,以手捧额。
五皇子得意洋洋:“怎样?十一郎你没想到!程少商她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来,简直天下奇闻……”
“后来呢?”
“啊?”五皇子一愣。
霍不疑面不改色,耐心的再问:“后来怎样。是东海王没答应,还是少商半道反悔了?”
五皇子呆呆的:“呃,是大皇兄没答应……”
霍不疑点了下头,侧身凝视女孩。
少商被看的心发慌,用力挽住身旁袁慎的胳膊,加倍大声道:“五殿下别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我怕人家说这事啊!我做的出,就不怕人家说!再说了,这事我早告诉善见了,殿下你别枉费心机了……”话虽这么说,但她的眼神心虚的四下游移,也不知在怕什么。
“少商,为何你要如此行事。据我所知,你非但不喜爱东海王,甚至颇多非议。”霍不疑神情冷静,半分吃惊羞恼都没有。
少商哼了一声,强装声势的将头扭开:“此事与你无关!”
袁慎适才差点被女孩扯倒,幸亏及时撑住车壁;他无奈的看了眼未婚妻,叹气道:“之前淮安王太后身体不好,说要看着少商出嫁才能安心;于是少商就去寻觅婚配人选了。”说着,他还是不满的瞪了女孩一眼。
霍不疑嗯了一声:“这倒也是。少商是看东海王温和柔善好拿捏,成婚后还能继续服侍宣太后,所以才向他求亲。”他虽不曾过少商辩解,然而猜起来竟八|九不离十。
五皇子对霍不疑的反应大是不满:“十一郎也不说她两句。虽说古人亦有女子主动表白心意的诗歌,可女子终究还是端庄淑雅些的好……”
“五殿下适可而止!”少商恨恨的瞪过去。
五皇子视若无睹——其实他俩之间有一桩隐秘,而他笃定程少商不敢说出来。
“要责备少商也该我来责备。”袁慎冷冷道,“只要我不介怀,五殿下何必枉做小人。”其实这回他倒不反对五皇子抖出这事,说的卑鄙些,他如今巴不得霍不疑对程少商失望。
“你都被程少商吃定了,哪会责备她!”五皇子哼声,“十一郎,你真的没话要说?”
霍不疑侧头出神,似乎在想什么:“……臣有话要说。”他转回头,“五殿下,隔了多久少商又向你求亲了?”
啪嗒一声,五皇子的羽扇重重掉落。三人齐齐心惊,不过各有不同——袁慎是毫无防备的大吃一惊,少商和五皇子则是‘他怎么知道,我谁也没说啊’?!
五皇子心中发慌,强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十一郎说笑了…呵呵,呵呵…”
霍不疑静静的看他。
少商慢慢缩到袁慎背后,谁知被气急败坏的袁慎一把揪出来:“你真这么干了?”
见未婚妻一脸讨好的傻笑,形同默认,袁慎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自从和程少商定亲,他的人生简直日日精彩。
“少商起初向东海王提亲,应该并未思虑周全。东海王只是表面看起来好相与,实则他性柔而固执,何况嫁他之后麻烦也不少。我猜少商很快就想明白此中关节——幸亏东海王回绝了她,否则她也得事后反悔。”霍不疑道。
“那你怎么猜到她又向五殿下求亲了?”袁慎问。
霍不疑睃了女孩一眼:“她这人,行事奋勇直前,不屈不挠,绝不会只为一点点小挫折就偃旗息鼓。既然打算要嫁人,必是要四处找人来嫁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不过少商不敢笑,愈发低眉顺眼的往袁慎背后缩。
袁慎暗暗咬牙,恨不能将这不靠谱的死丫头揪出来,先打一顿手板再饿三天饭,背五十遍荀子劝学抄一百遍扬雄法言,好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霍不疑伸手搭在五皇子肩上,五指微微用力,五皇子立时如中箭的豪猪般叫起来:“哎哟哟…别别,快松手快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告父皇去啊…哎哟哎哟,我没答应她,我真没答应她!她打我吓唬我威胁我,我铁骨铮铮,我愣是没答应啊!”
霍不疑松开些手指,五皇子喘过一口气,再度嘴贱:“……程少商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真娶了她本王都不知能活多久…哎哟哟,你别捏别捏,好好,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程少商曾和你定过亲,你我又一道长大,我怎能娶她…”
察觉霍不疑又松开手指,五皇子立刻捡起羽扇,用玉质扇柄用力敲击车壁——他觉得今天真是倒了血霉,果然霍不疑的好戏不是白看的,幼时被修理的种种悲催浮上心头,他想时隔五年,自己也是松懈了才会忘记危险!
五皇子揉了几下肩膀就察觉到马车停下,不等别人开口,他赶紧跳起来往外冲,嘴里喊着:“不必送了,我已歇息好了,这就骑马回宫去!再会,诸位再会啊,以后有空来我封地,叫我略尽地主之谊啊,好,就此别过…哎哟喂,你们几个混账怎么不扶住本王……”
说最后半句时五皇子已在车外,似是头前脚后的跌了一跤,并且摔的甚是不雅,然后对他的侍卫一顿怒吼。
车门阖上,车厢内只剩三人。
听五皇子适才的嚎叫,袁慎颇觉解气,开始考虑要不要将背后的女孩也交出去让霍不疑教训教训。少商察觉未婚夫眼神不善,卖力赔笑:“我就那么一说,戏耍之言嘛,谁愿意嫁他啊,就是说着玩的,反正也没旁人听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