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词声音发闷:“我哪里做得不好?”
沈意眨了眨眼,轻启唇,又闭上。
喉间胀着热气,他好像说不出话了。
傅新词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无力。
“沈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意偏过脸,轻轻搭在傅新词肩上。
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比天边的晚霞还轻盈。
“我想要一段……没有疼痛的人生。”
下雨天,纪眠不辞而别,他觉得他的亲情被掏空了。
高档餐厅的落地玻璃旁,傅新词和徐希笑得那么开心,他觉得他的爱情被掏空了。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他想避开所有疼痛的可能性。
傅新词回去时,纪眠还在哭,只是哭声小了,似乎也哭累了,就蹲在地上呜呜咽咽。
蒋云澜本来陪在纪眠身边,看到傅新词出现,道:“你看一下,我进去拿点纸。”
傅新词耷拉着脑袋,双手抄兜,站到纪眠身旁,不声不响。
蒋云澜看他这副死样就知道沈意已经走了,心里恨铁不成钢。
但现在纪眠的事比较重要,她暂且没说什么,进屋了。
小孩伤心坏了,仰起头,泪眼朦胧地问傅新词:“沈意呢?”
傅新词瞥纪眠一眼,可能是因为心底按捺着情绪,面色有些发红,眼尾也红。
声音却冷漠得出奇:“走了。”
纪眠仰起脸,闭上眼,像是要打喷嚏,可下一秒憋出来的却是更为响亮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
小孩吵得人头疼,傅新词烦躁地拧了拧眉,干脆在纪眠身旁蹲下,不过依旧是垂着脑袋,不说话。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傅新词面前的地砖上“啪嗒啪嗒”砸下液体,印湿了一片。
就像下雨一样。
纪眠察觉到身旁有些不畅的声息,哭声小了点,好奇地扭头看去。
就见这位应该是他叔叔的男人,眼眶通红,不时吸一下鼻子,正在默默掉眼泪。
小孩还有心情关心别人,抽噎一声,哭得鼻音很重:“你为什么哭呀……”
周围静默了片刻。
“我初恋没了。”傅新词声音暗哑,沮丧透顶,反问,“你呢?”
纪眠再次被戳中伤心事,面向天空大哭起来:“我爸爸没了……”
笑会传染,哭似乎也会。
傅新词抬手蹭了把眼睛:“你别哭了。”
纪眠口齿不清:“呜呜呜呜为什么呀,我伤心还不能哭吗?”
傅新词眉眼一动,刚收住的眼泪又掉下了,声音哽了一下:“听你哭我也想哭……”
于是,当蒋云澜拿着纸巾匆匆回到门口时,就见两个伤心的男人蹲在屋檐下,一个嚎啕,一个啜泣,没完没了。
蒋云澜不悦地沉沉叹气一声,看向手中的一沓纸巾。
看来拿少了,还不够用呢。
接着她靠在门框边,压着无名的怒火看着傅新词和纪眠。
不就是一个男人?
至于为了他这样吗?
第一个离开沈意的夜晚,纪眠睡得并不安稳。
他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小小年纪竟然也学会了失眠。
他想听沈意给他讲童话书。
倒是那个自称他奶奶的人睡前进来过,摆出笑容,问要不要给他念童话?
小卷毛摇摇头,钻进被子里,蜷成一团,连脑袋都不肯露出来。
蒋云澜也只能叹息离开,自我安慰,孩子在外面久了,不适应。
隔日早晨,纪眠起床后,有佣人帮他穿上舒适漂亮的衣服。
等佣人带他到楼下后,餐桌上早已摆满各种美食。
纪眠拿着勺子,病恹恹的,咬了一口鲜虾水晶饺,就放下。
他发现还是更喜欢沈意的水煮蛋。
刚来到这里,好像家里上上下下都围着他转,尤其是他奶奶,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但纪眠心里高兴不起来,也常常跑回房间躲安静。
纪眠想念乔一凡叔叔家的沙发,他可以在沙发上看图画书,看电视,可能一整天都不会有人理他,但是沈意就坐在房间里粘陶瓷碎片,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沈意,便无端地感到安心。
虽然现在一切都很好,床很大,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大家都围着他转,不让他寂寞。
但是纪眠心里愈发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小孩就这么蔫巴了两天,突然提出想见傅叔叔。
傅叔叔平时不住在这儿,他都住在隔壁,只会偶尔回来。
听管家爷爷说,那里才是傅叔叔的房子。
纪眠想见傅新词一面,问问沈意的情况。
他觉得叔叔应该知道,因为平时叔叔和沈意的关系看上去最要好。
但是管家爷爷说,叔叔忙。
纪眠就不说话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纪眠把自己身上好看漂亮的衣服换下来,重新穿上第一天来时的那套衣服,背上自己天线宝宝的玩偶包,一步一步下了楼。
那时蒋云澜正在跟管家在客厅商量事情,看见小孩抱着衣服下来,俱是一怔。
然后,纪眠当着他们的面,将换下来的衣服放在茶几上。
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扑闪了闪,纪眠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我走了,谢谢你们这几天的招待。”
“…………”
就连还回来的衣服,都是规规矩矩叠好的。
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能把衣服叠得有边有角,可见之前被教育得有多好。
蒋云澜捂住心口,一阵气短,说不上是心痛还是心焦。
“乖乖,你能走去哪里?这里就是你家呀!”
闻言,纪眠抿了下肉嘟嘟的小嘴,唇角还轻颤两下,显然是因为不让走而想哭了。
蒋云澜连忙闭了嘴,把小卷毛拉到沙发上坐下,看着他好一阵唉声叹气。
纪眠这几天的精神状态她都看在眼里,按她强硬霸道的性格,着急到差点上火,但纪眠这孩子乖巧到让人心疼,她说又说不得。
现在纪眠显然还对沈意念念不忘,蒋云澜简直气闷难当,没想到区区一个沈意,影响力竟然那么大!
不仅把她儿子魂都勾没了,还把他孙子治得这么服帖!
她当初找沈意谈判前,钱都准备好了,结果到头来发现,不是傅家要甩掉沈意,而是沈意根本不鸟他们傅家。
小的不舍得说,蒋云澜只能把这份怨念转移到大的身上。
她朝管家一挥手:“赶紧叫傅新词回来!”
傅新词被紧急召回的时候,纪眠正坐在沙发上默默掉眼泪。
蒋云澜显然是无计可施,束手无策,坐在一旁扶着额休息。
傅新词走过去,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有事?”
蒋云澜睁开眼看去。
三天不见,傅新词明显憔悴了很多,神态也愈发冷峻,那双黑眸淡漠得令人心惊。
蒋云澜知道什么原因,愈发懒得看他。
她坐正身,放缓声音,对纪眠道:“乖乖,现在你叔叔来了,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吧。”
刚刚她一句都没从小孩嘴里撬出来,实在是失败。
纪眠看到傅新词,抹了把眼睛。
见到傅新词他总是感到亲切的,因为傅新词是目前他在这个家中最为熟悉的人。
纪眠瘪着嘴,一脸委屈道:“我想好了。”
傅新词淡淡一颔首,示意小孩说下去,自己在听。
纪眠绞了绞小肉手,道:“我不要很多钱了,我只要沈意。”
小孩终于发现,很多钱也买不来沈意。
他以后也不想去什么领养家庭,他就想待在沈意身边。
以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
蒋云澜深深吸了一口气,愣是压抑住掐人中的冲动,转而催促傅新词:“你快劝劝!”
傅新词从听到那个名字开始,气压就低了下去,脸色也稍微有了变化。
现在蒋云澜让他劝纪眠。
傅新词态度冷冷的,上来就劝:“他不要你了。”
“…………”
蒋云澜瞪着傅新词,怀疑他说的这是人话?
果不其然,纪眠肩膀一耸一耸,哭得更凶了,就差没哭出声。
手机震动,傅新词偏过视线,查看消息,话却是对纪眠说:“你早点看清现实,会好过点。”
然而好过个屁。
纪眠终于还是憋不住哭出了声。
蒋云澜头大,好一阵安慰,心里后悔叫傅新词来。
傅新词这时看到小许的信息。
【这期航宝的录制推迟一周。】
【制片透露,沈意还没有签解除合约的协议,因为总导演不给他协议,总导演让他再考虑一周。】
傅新词面无表情地看着信息。
耳边依旧是纪眠滔滔不绝的哭声。
直至手机自动黑屏,傅新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纪眠,淡淡道:“走,我带你去找他。”
那声音不高,却成功地让纪眠瞬间止住哭声。
小孩也不管是不是听错,急急地跳下沙发,跑向傅新词。
见那一大一小当真要往门口走。
蒋云澜拍了下扶手:“傅新词!你别给我站住!”
傅新词渐渐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半刻,回头问:“那孩子交给你,我不管?”
蒋云澜一噎。
她知道,自己管不住纪眠。
当她再一对上纪眠那双闪着哀求的大眼睛,心里更是软了大半。
蒋云澜靠着沙发,一手抚了抚犯疼的额,声音发闷:“晚上必须带回来。”
“知道了。”
傅新词头也不回,牵着纪眠离开。
去乔一凡家之前,傅新词没有发消息给沈意。
发过去,也是石沉大海。
到乔一凡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傅新词没找车位,直接在楼栋拉下手刹,被举报就是一个违章停车。
他带纪眠上楼,敲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
纪眠皱了皱眉,光凭脚步就听出来,来开门的不是沈意。
果真,门一打开,是李莫秋。
李莫秋看到傅新词带着纪眠上门,明显呆滞一下。
傅新词透过男人的肩往屋内望了眼,言简意赅:“找沈意。”
李莫秋反应过来,想了想,道:“他不在。”
可男人回答前那短暂的零点几秒停顿让傅新词轻眯一下眼。
他撞开李莫秋,径直进屋。
可还没走两步,就被男人有力的大手扣住手肘。
傅新词偏过脸。
李莫秋嘴角噙着一丝笑,眼神却不见带笑,好性格地道:“不要太过分,他真的不在。”
傅新词打量李莫秋数秒,在确定男人不是说谎后,卸下莽撞劲道,问:“他人呢?”
李莫秋反倒松开傅新词,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走向餐桌坐下,一看就是不准备告诉傅新词。
傅新词一手叉腰,按耐住脾气,走过去,道:“我得见他。”
李莫秋看回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继续敲自己的论文。
“可他不想见你。”
傅新词暗暗磨了下牙,这种情敌知道,他不知道,完全被碾压的感觉让他极度不爽。
可傅新词没办法,他要见沈意,他有求于李莫秋。
傅新词深吸气,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以前是嚣张了点,但能不能别在这时候搞我?我真有事找他。”
李莫秋凉凉瞥他一眼,轻笑一声:“我看你现在也很嚣张。”
傅新词在餐桌旁站了一会儿,捞了把椅子坐下,靠近,一手搭在李莫秋手背上,态度变得无比真诚:
“哥哥,像你这么体贴温柔的人,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以前我不懂事,总是冒犯你,希望你不计前嫌,帮我这一回。”
“……”
李莫秋忽而一阵恶寒,连忙将手抽开。
傅新词面色不变,继续动之以情:“关键我下有小,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小的面子上。”
说着,傅新词双手握住一旁纪眠的肩,把小孩推到面前。
“……”李莫秋直直跟小卷毛打了个照面。
纪眠也很上道,仅是茫然一瞬后,就露出星星眼,童声清脆:
“李叔叔,您就!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吧!”
“……”
李莫秋内心已经无话可说。
在这一大一小恳切的目光下,终于败下阵来。
李莫秋从一旁撕了张便签纸,一边行云流水地写字,一边道:“别说是我,就说是乔一凡给的。”
乔一凡在传媒大厦忙得昏天地暗,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往往都是不在的那个人背锅。
傅新词拿到便签纸后,发现那是一个位于南方的偏远小城市,离这里很远,开车过去起码六个小时。
傅新词无法将这个地方跟沈意联系起来,问:“他为什么去这儿?”
“沈叔叔在那儿,也算是他半个家,他回家住几天。”
傅新词脱口而出:“他妈妈呢?”
李莫秋默了一下,低声道:“他妈妈后来嫁给一个富商,可那人不喜欢她跟从前的家庭有来往,沈意高中毕业后,他妈妈连生活费都不给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再见过。”
傅新词手中的便签微微变形了一瞬。
他干脆利落起身,道:“走了哥哥,谢谢哥哥。”
李莫秋凉凉道:“别叫我哥哥,我怀疑你在恶心我。”
傅新词很不要脸:“确实。”
等傅新词带着纪眠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他想了一会儿,回头。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李莫秋面对笔记本的屏幕,侧脸轮廓鲜明。
两人心知肚明,告诉沈意什么。
李莫秋又敲了两下键盘,才缓缓道:“你还是不了解他。”
傅新词看着男人,没说话。
李莫秋偏头看向傅新词,一笑:
“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他就会下意识想逃。”
“我没你有底气,我不想成为他逃避的对象。”
傅新词和纪眠回到车上。
傅新词将那张便签纸贴在车前方,系上安全带,回头对后座的纪眠道: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我送你回家,然后我去找沈意,把他接回来。”
“你跟我一起去找沈意,把他接回来。”
纪眠想都没想,一扫之前几天蔫巴的模样,高举双手:“我们一起去接他回家!现在就出发!”
傅新词点点头,发动车子。
只是刚高兴完,纪眠忽然又胆怯地缩回手,担心道:“沈意会跟我们一起回来吗?”
傅新词看着前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直至开上主路后,修长的手忽而换挡,嗤笑一声:
“那我们就住他那儿,让他养。”
小孩张大嘴:“啊?”
“死皮赖脸会不会?不会你现在下车。”
“会!会!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