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酒楼厅里突然静了几分,有人开道,有人清场,他转头向门前看去,一眼看见了说着笑着走进来的自家弟弟。
明明也是娶了妻成了家的大男人了,还成天嘻嘻笑笑,看个戏堪比皇上出巡。
谭廷厌弃地瞥了谭建一眼。
谭建身后,便是弟媳杨蓁,杨蓁手里拿着花花绿绿许多玩意,可见是在街上好生逛了一番。
他并未太在意,目光困在了杨蓁身后。
她也走了进来。
比起谭建杨蓁的热闹,她手上什么也没有,细细看去,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串淡紫色的绢花串。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宝蓝襽边的长袄,没有镶毛的领口上露出半截白皙脖颈,时萃酒楼的大堂里喧闹非凡,似乎人人都在躁动,唯独她安静地站着。
杨蓁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转头叫了她,叽里咕噜跟她说了一大串话,谭建也在旁凑了两句。
她和淡的神情似春风抚过幽潭,柔波四起,眼眸闪动了柔和晶亮的光,嘴角勾起了点点笑意。
谭廷远远看着,莫名看住了。
然而就在此时,她似有感应一般地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她一眼看见了他。
只一瞬,脸上的笑意蒸发似得,忽得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谭廷愣在了那里。
吉祥印铺。
有工匠过来取一批刻刀。
姜掌柜见了那工匠,便要恭喜他,“在谭家做事可好?你们可得勤快些,活干的细些,能留在谭家就更好了!”
工匠说是,又叹了口气,“谭家是好,可谭家里有些人和姻亲,却不是省油的灯,我们险些把项氏夫人连累了!”
他这么说,姜掌柜吓了一大跳,赶紧让他坐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就把昨日谭氏宗房里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
“要不是夫人和咱们光明磊落,就要被这些小人祸害了去!当真是逃过一劫!”
工匠说完,取了刻刀走了。
姜掌柜半天没说出话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落,直到他外甥从乡下过来,叫了他一声,才回了神。
“舅舅这是怎么了?”
姜掌柜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听到一桩惊人的事。
“什么事?”外甥问。
姜掌柜开口要说,铺子里进来一个面相陌生的客官。
姜掌柜打住了话头,见这人一眼就看中了和字印。
和字印经过几轮叫价,如今的价格姜掌柜已经十分满意,基本定下要出手了。
有了意向的价格和买主,掌柜的对这人便不怎么太热情。
偏这人当真看中了和字印,问起了价钱。
姜掌柜实话实说,“这块印价钱偏高,客官有意向?客官可以再看看本店其他印章。”
他这么说了,以为此人必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反而就拿住了那方印。
“掌柜的开个价吧。”
如此豪气,掌柜的可就不客气了,直接起了个高价。
“二十两。”
二十两,在这样年成的光景里,能买良田好几亩。
他出了个高价,见那人果然皱了眉,“价钱不值。”
掌柜的出价虽高,但要说此印不值他第一个不同意,正要说什么,之间那人径直拿出了三十两来。
“这印至少值三十两。”
姜掌柜懵了一下,见那人已将银钱推了过来,
这……?原来这人说的不值,竟是这意思。
但姜掌柜还是怀疑对方拿出来的是假银子。
怎么还有人买东西加钱呢?
他偷偷用指甲掐了一把银子,不是假的。
姜掌柜又打量这人,这人操着一口京城口音,面孔也生,并非谭家人。
这下姜掌柜真回了神,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立时不再犹豫了,直接了当地将和字印卖给了他。
那人也甚是爱惜,小心收好带走了。
姜掌柜仔细收了银子,暗暗高兴买了个好价钱,也能让项氏夫人手头松快些了。
他高兴起来,一旁的外甥又问了一句。
“舅舅方才到底要说什么惊人的事?”
他那外甥名唤符耀,虽然家中不甚富裕,但学业却好,可惜要帮衬家中无法全心读书,只能有时来县里书肆看书,或者买一张青舟报抄来看。
青州邸抄并非朝中的邸抄,而是隔壁维平府青舟书院,抄下京中来的邸抄,附上时文和趣闻,以极低价格卖给不能入学的寒门读书人看的报抄。
符耀今日进城,就是买这个来了。
姜掌柜没似方才那般激动张口就来,而是隐去谭氏的大名,只道是一位出身不高的女子,嫁进世家做宗妇的事情。
符耀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当下听了姜掌柜的话,一时将邸抄抛在了脑后。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若非那夫人清白,还不要被那些人诬陷死?少不得最后连带着把污名扣到我们这些身份不高的寒门庶族头上!”
他气愤不已,“世族越发欺负人了!”
他说着又问姜掌柜,“这是哪一家的事?!”
姜掌柜被他说的,也跟着动了几分肝火,差点把那世族姓氏说了来,话到嘴边才咽了回去。
他想起来,自家外甥的笔杆子甚是厉害,他眼下说了,万一被外甥抖搂出去就不好了。
想来,以项氏夫人那般安静谨慎的性子,也不希望这事传出去,尤其要是传到拒此不远的青舟县她弟妹处。
项氏夫人的胞弟项寓,姜掌柜也见过几次,那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万一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姜掌柜有点后悔说给了外甥,只能嘱咐他,“你自己知道便罢了,此事莫要乱传,可记住了。”
他见外甥哼哼着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