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谭家有人包庇东宫道士,这杨木洪,他们怎么都不可能再包庇了吧?
不说旁的,就说这位谭宗子,第一个不允许。
项宜来回并未有很长的时间,甚至萧观还想了想万一夫人耽搁太久,自己过多久提醒一次这种问题,就见夫人已经利落地出了门来。
萧观大松了口气,护着项宜回了谭家。
项宜回了正院,先将几个来回禀的事听了吩咐了,然后回了房中将舆图铺开。
那图甚是简略,一些步行甚至骑马可过的小路也未在其中。
她晓得义兄藏身小院安稳,但只要动身去接应那杨同知,或者准备离开登上东宫来船,便会无端生险。
而熟知地形,便能替他消去许多险况。
项宜不敢懈怠,仔仔细细地替他补全那张舆图。
谭廷回来的时候,见妻子没有在窗下做针线,也没有案边做篆刻,却在补舆图,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她画的认真,先在一旁的草纸上细细勾画一遍,再仔细誊在画卷上,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谭廷闷闷地坐在了一旁,端看妻子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可她根本没有察觉房中进了人,直到春笋上了茶又来续了水,她才陡然发现了他。
“大爷什么时候来了?”
谭廷垂着眸饮茶,嗓音闷闷,“不久。”
三刻钟而已。
他余光悄然看了她一眼,她却只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谭廷抿着嘴不想说话了。
项宜倒是坦然地继续画图。
她这般坦然,谭廷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自己说了的,不会插手那顾道士的事情的,现在妻子替顾道士作画,他还能拦着不成?
可她替他做新衣,都没似画图这般全心全意
好在清崡不大,她晚间用过饭回来又做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做完了。
那般低头做画极其费神,谭廷见她一直揉着眼睛,心下越发闷闷。
之前她为他做衣裳,他都叫她慢些不着急,晚间也不要挑灯,仔细眼睛。
那顾道士倒好
只是她似乎毫无察觉,还同他道,明日再去一趟将图送过去。
谭廷薄唇抿了一晚上了,听到这话不得不开了口。
“宜珍怎么忘了,明日应了弟妹要去骑马的。”
有吗?
项宜怎么想不起来了?
但天色太晚,她也不便打发人去夏英轩问。
只有那位大爷说了一句。
“明日让萧观送去便是,别误了同弟妹骑马。”
项宜想了想,想到萧观素来稳重妥帖,而自己也不便总是过去,也就应了。
谭廷暗暗瞧着妻子,趁着妻子没留意,将正吉招了过来,让他明天一早便去夏英轩,让二夫人来请夫人去马场骑马。
“嗯,一定要早。”
骑马这种事情,没有杨蓁不答应的时候,哪怕她昨晚吹了风,今日精神不振,也换了衣裳一早来请项宜。
项宜没有察觉什么,同杨蓁和谭蓉到了马场。
谭建仍旧是课业繁重的一天,把她们送到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但杨蓁今日着实没什么精神,带着谭蓉骑了一阵就疲累地坐在一旁。
项宜见状道算了,“今日就回去歇了吧。”
杨蓁连道不行,“大嫂和小妹好不容易熟悉一些,歇两日该忘了。”
她又打起精神,让谭蓉在马场走圈,带着项宜在周遭小跑。
项宜见她这骑马师傅着实兢兢业业,都不便推辞了。
只是杨蓁同项宜刚出了马场,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哎呀!”杨蓁连忙用手绢捂了。
项宜这下可不敢再闹腾了,“受寒了不得,咱们快回去吧。”
杨蓁也犹豫起来。
谁想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奔来,说话的工夫,谭建竟就骑马到了她们身旁。
在他身后不远处,竟就是那位大爷。
谭建今日苦着脸回了府,遇到大哥还以为又要被问及课业,正缩头缩脑地想从另一条路溜走,不想大哥叫住了他,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道了一句。
“罢了,今日歇了吧。”
谭建简直是飞到了马场,没想到大哥也来了。
当下见杨蓁连声喷嚏,便要带着她去避风处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然后见项宜也要走,突然目光扫到了自家大哥身上,登时脑袋似开光一样地了悟。
“大嫂就别去了,恰好大哥在此,就让大哥带着大嫂跑马吧。”
项宜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便骑着马到了她旁边。
项宜蓦然想起上一次,与他同乘一马时的情形,她正欲推脱,他却先开了口。
“往前走一走吧。”
他没有与她同乘的意思,只是打马小跑上前,项宜小小松了口气。
但见着杨蓁谭建他们已经离去了,她便只能小心驾马跟上了男人。
两人虽然一起在旷野上骑马,可却一前一后,谭廷无奈只能停下来等她,半晌,项宜才驾马缓步上前。
两人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最后还是谭廷道了一句。
“宜珍骑马确有进益。”
才学了两次便能控着马儿慢吞吞地不走上前。
“多谢大爷夸赞。”项宜垂头抚了抚马儿浓密顺滑的鬃毛。
谭廷见她这般,闷声又说了一句。
“刚学会骑马,并不能在夜间、林中或者河畔跑马,免得失蹄。”
说到这顿了一下,“最好有人相陪。”
他说了,项宜便应下,继续垂头扶着马儿,喂了几根草料。
夫妻两人又不说话了,倒是在田间遇到了年节回了趟老家的林府幕僚秦焦。
秦焦远远瞧见似是大爷,连忙上前,再见大爷身边跟着的不是小厮正吉,反而只有夫人项氏,大吃一惊。
他脸上的惊讶都快掩饰不住了,浅浅同谭廷行礼问安,便离了去。
驾马走了还止不住回头去看。
这是 大爷在带着夫人跑马?
总不会开春要带夫人进京吧?
他年节里回了趟家,怎就如此了?
只是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京城林大夫人那边,前日传了信。
林大夫人的意思,道有两位世家的姑娘也要北上进京,准备请大爷沿路与那两位姑娘同行
秦焦不由想到自己之前给大夫人传去的错误消息。
林大夫人不喜项氏,只看让大爷同两位世家出身的姑娘一起进京,便是有旁的打算了。
可大爷若是要带项氏一起呢?
秦焦一阵眩晕,只觉要出大麻烦了。
田间。
夫妻二人谁都没说话地,安静走了好一阵。
天总算有了暖意,叽叽喳喳的鸟鸣都多了起来,低头上也有了小儿耍玩。
田间一派祥和。
然而就在这祥和之中,远处忽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田间的小孩都被这阵马蹄声吓到了,有大人连忙跑过来招呼他们,“不要在那玩了!快都回家去!快去!”
小孩子们一瞬间都急慌跑没了影,叽叽喳喳的鸟鸣也消失了去。
谭廷打马向前上了坡,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来回搜寻的官差和陈馥有的人。
看来他们是发现什么踪迹了。
他立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了一眼妻子,本不想让项宜知晓,不想妻子竟然也驾着马上了坡,同样看到了远处的人。
比起谭廷不欲插手,项宜的神色却一下紧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到陈馥有等人会不会发现了大哥。
但她出门之前,让萧观去送了舆图,萧观还来回复图已送到。
看来义兄还在那里,那么他们此事是发现了谁人的踪迹?
那杨同知?
项宜下意识就促马向前走了几步。
谭廷见她竟向前而去,打马上前拦了她。
“宜珍不要管此事。”
项宜转头看了他一眼。
谭廷直接道,“他们抓的非是令兄,而是另外一人。”
项宜猜到了。
但杨同知一样重要,因为此人手上可是有江西舞弊案的证据。
那可是关系着庶族翻身的证据!
项宜忍不住便同身边的男人道。
“大爷还是先回去吧。”
庶族的事情,庶族的人不能作壁上观,但是没得让谭家大爷这等世族宗子扯进来的道理。
然而项宜说完,男人却越发上前挡住了她的马。
谭廷眉头压了下来,见她当真要插手,忍不住急言开了口。
“宜珍约莫不是那人是什么人。他未必就真的替庶族着想,而是那好不容易走通了科举之路,却心思不在百姓身上的小人。
“莫要以为这样的人有什么难处或者悔过,不过是一心只有一己私欲罢了,再不值得同情!”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音一落,周遭静了一下,只有远处官兵搜人的声音哄哄传来。
项宜抬头看住了男人,又在下一息,默然轻笑了一声。
谭家大爷这番话里描述的,到底是那个杨同知,还是 她父亲项直渊呢?
而此刻的谭廷,也突然在她浅淡的笑意里,意识到了什么。
周遭陷入死寂,他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