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昨晚之事,她宁愿替他把她自己休了,自己奔马前去传信,也不愿麻烦他出手救人
他只好收回了抱着她的手,低声说了进京的事情。
“我已与母亲说了,母亲没有不应的意思,宜珍你 就不要推脱了,与我同去吧。”
他没有逼迫她的意思,说完,留下她好生思量,先回了外院书房。
天渐暖了起来,细风从窗棂吹进来,没了之前刺骨的寒冷。
项宜恍惚了一时。
其实她拿着婚书上门那次,是她第二次来。
第一次,她寻门房给谭家人传了话,但不知道为何,那次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在谭家门外等了整整一日,又担心家中弟妹,只能回去了。
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弟弟科举无门,妹妹重病在卧,旁人都笑话她自己拿着婚书上门。
她知道她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可还是站在谭家门前,强求了这桩婚事。
那会她就想,她就借一借谭家的势,让她弟弟妹妹还有翻身的机会。
过几年,谭家想要迎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谭廷要休妻,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彼时谭廷也确实不喜她,从不同她有什么言语,成婚不久便离开了家。
项宜觉得这样也好,她就安心留在谭家,替他料理家中族中的事物,把她该做的事情一分不少地都尽到。
她亦没想到寓哥儿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连乡试都颇有希望。
弟弟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离开,她也禁不住动了离开的心思,主动离开总比被休下堂,还能留些脸面。
可自去岁末,谭廷回来之后,本来她想好了要与他与谭家分清楚的一切,全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位大爷更是
他待她越发不同以往了,令她焦躁不安,她禁不住想同他扯平,还回到原来的状态里,待这桩不合时宜的姻缘结束,谁也不要欠谁。
但她越想扯平,欠他的就越多,她再焦虑惶恐抗拒,似乎也没有用了。
如果她继续抗拒他,反倒是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项宜念及此,垂下了眼眸。
她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既然有了转变,她便领受也就是了。
至于她欠了他的许多,再找机会还吧。
项家欠的人情已经太多,也不差这一桩了……
若日后他转了心意,欲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过门,她也一样,还是不会多耽误他一时一刻的
还有眼下庶族和世族之间越演越烈的矛盾,他们约莫也做不了几年夫妻了吧
虽然没有善始,但若这场父辈替他们缔结的婚姻,能有个善终,也是好的。
项宜焦虑不安了许多日,此刻终于想明白了。
世道如洪水,不知何时便要将渺小的人淹没,能好生过一天,便也算一天了。
项宜轻轻叹气,推开身后窗户,看到了院中迎春。
那迎春花不知何时,竟悄然绽放开了。
渐渐和暖的风吹得人眉间舒展,乔荇在这个时候拿了封信过来。
“夫人,姜掌柜说,前两日青舟就来了信,昨日夫人去的匆忙,忘了给夫人了。”
项宜接过了信,问了一句老马的事情。
得知姜掌柜的老马安好,萧观专从谭家拿了两捆上好的草料送过去,老马还“呼”了一声甚至愉悦,项宜放下心来,打开了信。
她看了信惊讶了一下,通篇都是项寓的字迹。
项寓在信中说,恰有书院一位先生应薄云书院邀约,前去京城,让他和几位想要应考薄云书院的学子一同结伴前去。
因着行的匆忙,这封写完就已经上路了。
而且项寓在心中提及,道是放心不下宁宁一人在家,将她也带在了身边同去,让长姐不必担心。
项宜看着这信,蓦然就笑了。
“夫人笑什么?”乔荇问她。
不想项宜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杨蓁竟然来了。
她素来精神满满,没想到今日竟然愁眉苦脸。
“弟妹这是怎么了?”
杨蓁叹气,抬头问她。
“大嫂能帮我一个忙吗?”
“弟妹但说无妨。”
杨蓁直接道。
“嫂子去外院劝劝大哥吧,别罚二爷了!”
谭廷这些日忙碌,一时没顾得上谭建。
今日心烦意乱,本也不欲理会他,没想到竟然看见他穿的花里胡哨,从外面捧了两大盆花回家。
他当即就把他叫住,问了他文章写得如何,没想到他一听见文章,整个人就先垮了三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谭廷见了,冷哼一声,让他把这些日以来,每日做的文章拿到自己书房来。
文章不少,可谭廷就那么信手一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的很,谭建,你就给我交这些凑数的东西?!”
谭建当时听了那话,吓得腿都抖了。
他也不是每天都凑数,只是有时候看着娘子和大哥大嫂小妹都出去跑马,这心思就按不住了。
他还以为自己大哥忙忘了,谁想到大哥竟然想起来了。
可他再后悔也晚了呀
谭廷正烦闷得紧,当下气得厉害,也懒得同他细细理会,直接叫了正吉拿了手板来,把他那几篇凑数的文章都挑了出来,有几篇便抽了他几下,然后撵到院子里站着反悔。
这会,院子里寂静无声,谭廷坐在书房里,这阵气也没能消减下去。
父亲当年出事的背后,还不知有多少猫腻。
谭家宗房如今也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可那不成器的东西还日日玩乐要紧,他真是越想越生气。
他正气得狠,忽然外间有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门外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
“大爷在书房里吗?”
谭廷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是下一息,见有人轻轻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换了件藕荷色的长袄,手里提了红木雕花的点心盒子,见他看过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轻声说了一句。
“妾身替大爷拿了些点心来。”
谭廷半晌愣着没动,当真以为自己是被不成器的弟弟气得出现了幻觉。
但她却缓步走上了前。
谭廷骤然反应了过来,他两步上前。
“宜珍你怎么来了?腿不疼吗?”
项宜道无甚大碍,将点心拿了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谭廷还是有些似在梦里的感觉,不住地打量妻子。
她是不是,肯与他和好了?
只是项宜却看了一眼哭丧着脸站在外面的谭建,谭建两手被打得通红,站在院子里都快哭了。
项宜不得不开了口。
“妾身方才过来,好似看到了院外有两盆花,不知是什么人搬来的花,开得那般漂亮,令人赏心悦目。”
她含蓄地说了一句,轻看了谭廷一眼。
能是什么人搬来的花,自然是谭建了。
谭廷本来还以为妻子是来看自己的,万万没想到,她腿都伤了,还来替谭建说话。
谭廷突然觉得,他打那几手板真是打轻了,该重打那东西几大板!
只是妻子却在这时说了一句,“那花着实赏心悦目,可见搬来花的人,也有一颗舒展和乐的心。”
谭廷竟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他看着妻子,倒是想起了父亲从前对自己教导谭建的态度。
外面的风似乎吹来了些许花香,谭廷陡然失笑。
他起了身,朝着庭院里道了一句。
“看在你嫂子的面子上,还不快走?”
谭建简直似刑满释放一般,眼里都放了光,连着朝项宜行礼。
“多谢大嫂!多谢大嫂!”
说完,一溜烟地就跑走了,跑到门槛处还差点绊倒。
项宜禁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谭廷又是气又是笑,“真是没用的东西 ”
但谭建一走,又只剩下了两人。
谭廷看着点心,知道妻子来看他,也不过是顺带着的,她本意只是想救谭建而已。
他心下叹气,轻轻拿了她送来的点心。
不想她却在这时说了一句。
“大爷准备何日进京?妾身也有不少东西,要提前收拾起来了。”
谭廷手里的点心险些落下,讶然看向妻子。
见她半垂着眼帘,脸上是再柔和不过的笑意。
谭廷愣在了当场。
“宜珍答应了?”
唇边勾起微微的笑,项宜轻轻点了点头。
启程的日子就定在了二月初二龙抬头。
此番走水路,慢是慢些,但一路向北,风光无限。
杨蓁谭建早几日就兴奋地睡不着觉了,当下几乎是跑上了船。
谭廷和项宜同赵氏等人辞行。
赵氏一阵一阵地头疼,眼巴巴地看着项宜,却在族老们面前,说不出个“不”字来。
谭蓉也希冀地想要跟去,但赵氏还在替她定婚事,未定好之前,她都不便出远门。
项宜的腿伤好了大半,辞了众人,谭廷护着她一路上了船。
风吹得船帆呼呼鼓了起来,人在船上衣袍如飞。
项宜很久没有坐船了,一时站在船头不愿回舱。
谭廷走过来问了她一句,“宜珍果真不再同寓哥儿说说,让他随我们一道进京?”
项寓早就走了,眼下约莫都快到了。
项宜笑着谢了他的好意,“寓哥儿书院的先生对他另有安排,大爷就不必操心了。”
另有什么安排,她没细说,谭廷也不知道,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这时,随同上路的秦焦走了过来。
他看看大爷,又看看大爷身边的项氏夫人,脸色有一时的怪异。
“大爷,林大夫人之前传了信过来,道是有两位亲眷也要上京,还请大爷半路上,将那两位亲眷接上。大爷看可好?”
谭廷不知是什么亲眷,但捎带一程这种小事,自然是点头应了。
倒是项宜在旁,默然发现那秦焦,似乎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