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廷见老夫人这般,心下一阵敬意。
他帮着齐家安排了些人手,又派了自己的人手,赶去了老太爷出事的地方,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就急急忙忙奔马赶回了京城。
他琢磨着李家的洗三这会可能刚散,直奔李府去了。
他到的时候,果然刚散场,众宾客正陆续离开。
牵了马从人群里走过去,正要找人问一下妻子在何处,就看到了站在墙下的妻子。
旁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落单等候在了墙边。
那些世家女眷也都看到了她,但她们谁都与她不相熟,谁都没有上前跟她哪怕打个招呼。
她们只极快地看她一眼,便又都回过了头来,小声议论着。
有说着身份之间的差别,也有说起她作为项家女的名声,还有人说起她曾拿着婚书上谭家的门
一阵风吹过来,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落下来,她这才微微动了一下,安静地抬手将碎发挽了上去。
谭廷心下蓦然一酸,快步逆着人群向她走了过去。
众人也都看到了他,不免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好奇,不少人短暂地停下脚步,向着两人看了过去。
项宜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大爷 ”
话音未落,谭廷大步走上前来。
众人都等着看谭家宗子要如何对待项氏。
却见他解下披风,径直裹在了女子的肩头,恰在这时谭家的马车也从后面跟了过来。
他拉着女子的手,携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一时间没有了谭家夫妻的影子,众人的三三两两嘀咕的声音肃然一清,又都相互对看了许多眼神,才在意外之中,陆陆续续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
谭家的马车里。
“大爷怎么赶回来了?”
谭廷没有着急回答,抿着嘴低头看了看妻子,见她神态平和,还想着问了他一句“老夫人怎么样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
“老夫人没事,还撑得住。”
项宜又问起了老太爷的情况,谭廷没有回应,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又从那么高的坡上摔下来,谁也说不好。
反倒是推他老人家下来的人,竟消失在了人群里,找不到了。
恐怕不是官府无能,而是此人本就是有目的而来,就算老太爷身边有不少官兵保护,却还是让人趁乱得了手
这一闹,局面更加复杂了。
谭廷默默握紧了妻子的手,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在说话,乘了马车返回谭家老宅。
前去安抚考生的齐老太爷受伤的事情,已经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一二了。
而路上恰好发生了拥堵。
有间客栈突然将住在里面等待科举的寒门书生全都撵了出去,说以后再不做庶族的生意了,有钱也别想进来。
书生们全都聚在门前闹起来,掌柜的振振有词。
“我们是世族的产业,你们连起齐老太爷这样的大儒都要下手,就别怪我们与你们划清界限!”
客栈门前堵得水泄不通,有吵闹的有看热闹的,更多的是议论纷纷。
原本只是伏在水下的矛盾,却被接连的浪头,一波又一波地翻了起来。
双方皆有各自立场,谁都不肯让谁。
若说之前还是庶族单方的骚动不安,眼下双方都皆有此感,敌对了起来。
谭廷越发握紧了项宜的手。
温暖的力道传了过来,项宜禁不住抬头向男人看了过去。
他像那天在齐老太爷家中一样,几乎是用唇语的、极其轻声地,同她说了两个字。
“没事。”
项宜心头忽的一热。
车外喧闹不安,车内却有种安定的气息在慢慢流淌。
此事一出,翌日早朝又各执一词起来,要禁考这些寒门书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太子皱眉,却一时间没有言语。
皇上问了林阁老一句,“林阁老如何看?”
首辅林阁老留了美髯,一把年纪胡须头发还是黑亮的。
他半垂着眼细细思量了一阵。
“臣亦觉得不该将他们逼上绝路,但齐老大人这般,必然是不能安抚了,也不知道什么人还能去安抚。”
林阁老倒是沿用了之前太子的意思,但是接下来,如果还要继续安抚,那么让什么人去的问题,又重新绕了过来。
当朝确实没能论出合适的人选。
毕竟齐老太爷出了事,世庶之间更加紧张,谁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安抚庶族,为庶族说话?
下晌,东宫太子书房。
顾衍盛和徐远明以及其他辅臣都聚于此。
太子还是持有之前的观点,不想朝廷开了禁考庶族的路。
“还是要派人前去才行。”
徐远明上了前。
“臣愿意去。”
徐远明既不是庶族也不是世族,他是军户出身,通过举荐又科举,才到了朝中,又是太子近臣,总也有些分量。
但也有辅臣提出了疑问,“之前齐老太爷前去,其实是代表世庶两方态度,若是只有徐大人前往,只怕这层意思要差一些。”
两族越闹越僵,只有一方现身,着实不能完全说明朝中各方的态度,那些书生不如寻常百姓好说话,徐远明去了,可能还是会让他们不安。
但身份能代表世家的,愿意在这中危机时刻前去的,恰就在京中的人,掰着手也找不出来了。
太子提了一个人。
是黄六娘的父亲、灯河黄氏的黄三老爷。
灯河黄氏是大世族,黄三老爷也为官多年,颇有些官声,眼下就在京城。
可下面有辅臣摇了摇头,“臣已经去探过黄家的意思了,那位黄大人倒是愿意去,可是他宗子长兄却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之前便写信让他不要出京。”
这话一出,太子便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些世家的权柄真是够大,连朝廷都支使不动朝廷的官员,反倒要看他们的意思。”
这便是他为何肯为庶族发声的原因。
没有了寒门出身的官员,满朝都是世家的子弟,才是朝廷最大的隐患。
顾衍盛一直在旁没有出声。
他倒是有个人选在嘴边,但在这般紧张的情形下,顾衍盛也只是想了想没有开口。
那谭家大爷谭廷毕竟是谭氏一族的宗子,真的敢去蹚这趟浑水吗?
若是谭廷出了事,宜珍又要怎么办
顾衍盛一时没有开口。
他想除非谭廷自荐,不然他亦不便提出。
但谭廷尚在补官之中,又怎么会自荐这等不合的差事。
可没有能代表世家的人,只徐远明一人,并不能成行。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黑云压城一般的寂静之中。
太子重重叹气着捏了捏眉心。
恰在这时,有太监疾步上前,骤然打破了这寂静。
“殿下,有人递牌子求见。”
顾衍盛眼皮莫名一跳,太子问了一句。
“是何人?”
“回殿下,是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廷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