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而李莲姑却一眼看到了就在附近的黄二娘,隐隐听见黄二娘啧啧了两声,她脸也火辣了起来,匆忙避开了黄二娘看笑的目光。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没再让丫鬟领路,谭廷自顾自行到了一处无人树下空旷地带的谭廷,转头看了一眼那领路的丫鬟。
丫鬟这会冷汗都流了下来,在谭家大爷的目光里,几乎要跪了下来。
不过谭廷也晓得,她不过是奉命办差的人罢了。
他声音发冷发沉,只同那丫鬟道了一句。
“立刻去把你们大夫人请过来!”
他真是要问问姑母,到底想要做什么?
丫鬟惊慌地一边应着一边跑走了。
伤处隐隐作疼,谭廷双手紧攥着负在身后。
他自树下向花园中远远近近看了过去。
姑母这般作为,又置宜珍与何地?
只是,宜珍眼下到底在何处?
林大夫人听了丫鬟传话,便晓得了,寻了个借口头出了厅,去了谭廷等她的地方。
她素来晓得侄儿不重这些后宅之事,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谁都不商量,直接履约娶了项家女进门。
她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他是不会答应此事的,因此她想等着相看完了再说。
不过林大夫人也没想到,他竟然瞧出了端倪。
这会林大夫人刚一走进,谭廷便皱眉看了过来,直接问了一句。
“姑母这是何意?难道还要给我换/妻不成?”
他说了,林大夫人就点了点头。
“你既然瞧出来了,我也不用专跟你说了。”
她道。
“项氏不适合做谭家的宗妇,不说她是贪官之女,只说世庶有别,就算你眼下平息了一些动乱,但长久来看,世庶矛盾只会越来越大,近来就有许多世族对你所做之事不认可,若是你再有一庶族出身的妻子在身侧,于你仕途不利,早日散了这婚事也好。”
谭廷听见自己姑母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只觉得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他和宜珍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他亦知道是自己当年不对,冷落了她,如今夫妻之间才刚刚重回暖意。
姑母竟然要让他停妻再娶?!
他正要反驳,不想他姑母又说了一句话。
“这是我的意思,我同项氏讲过了,亦准备了一百亩良田补偿她,不会让她吃亏 ”
谭廷听见她已经同项宜说过的时候,耳中轰然炸开,周遭只剩下轰隆声,心下慌了起来。
宜珍知道了姑母要给他换/妻的事情
谭廷在那一刻心慌到了极点。
但听见姑母又说,拿出了一百亩粮田给项宜,让她离开。
这些他从没想过的事情,突然就到了脸前。
谭廷炸开的耳朵,在爆炸之后陡然静了下来,静到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他愣着问了一句
“她要那些良田了?”
他问了,紧紧看向自己的姑母。
林大夫人在这话里,亦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她说了一番劝项氏离开的话,也准备了田产。
她想,项氏若是聪明人会答应的,但若项氏不肯答应,她也自有手段。
但项氏点了头又摇了头。
彼时的房中只有她和项氏两个人,四下寂静无声。
她听见项氏开了口,她嗓音柔却韧。
“大夫人不必给我什么田产,项家虽名声不好,亦落魄了些,却不要这样的钱,我只要带走我的嫁妆即可。”
那仅仅八抬的嫁妆?
林大夫人一时没有言语,却见项氏说到此,眼帘微落几分,声音轻了一些。
“能与大爷好聚好散,本也是应该。”
项氏说完,便没再多言了。
那时,林大夫人沉默了好几息。
她看向项氏,莫名地,竟然在这个拿着婚约嫁进来的贪官之女身上,看到了几分清矜风骨
事情的走向和林大夫人所想有些差池。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回答了谭廷。
“没有,她没要那些田产。”
话音落地,谭廷默然揪起来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
“她不会要的 ”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旁人或者自己。
“我就知道她不会要的。”
天上聚拢的乌云里,轰隆传下两声雷响。
周边暗了几分,正吉从旁快步走了过来。
“大爷,小的打听到夫人的去处了。”
他小心看了林大夫人一眼,小声,“夫人在书阁里。”
林大夫人倒也不避讳。
“是我让她去书阁的,”她皱眉看了侄儿一眼,“我实在是觉得她不该嫁进谭家,亦与你不能长久 ”
可话没说完就被谭廷打断了。
谭廷忽然转身,正正经经跟她行了一礼。
再起身的时候,他嗓音沉定地说了一句。
“宜珍是父亲为我定下的、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侄儿的婚事,还请您不要再费心。”
他说完,在漱漱落下的一阵急雨里,快步向偏僻的书阁而去。
书阁。
突然下起来的急雨打得窗棂叮咚作响,顶楼的雨声异常清晰。
项宜没有听见,手下抄写着林大夫人吩咐的戏文。
但她总是写了不到半页,就失手错了字。
旁边已经叠放了好几张废纸,竟没有一张完整抄完。
眼下这张她又从头抄写起来,刚写到第十个字,神思一晃,在低头看去,笔尖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这张纸又做了废。
桌边已经叠了一堆废纸。
项宜看着那些被她写废了的纸和上面的字迹,发涩而又无奈地笑了笑。
春笋端了茶水过来,项宜抬起头,这才听见了雨声。
“下雨了啊?”
春笋说是阵急雨,“约莫雨云散了,就停了。”
项宜点了点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时深吸了一起缓缓吐了出来。
她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的纸,放到了面前。
不能再写错了啊
项宜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提起笔来,沾了沾墨。
正在此时,天上轰隆响了一声雷,伴着雷声的是楼下一阵响动。
似是有人一把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由下自上地传了过来。
项宜悬在纸上的笔,在这熟悉的脚步声中定住了。
她抬头向楼梯处看了过去,下一息,脚步声忽然近在耳边,男人的身影一下出现在了楼梯口。
笔下刚沾好的墨,啪嗒一下滴落了下来,滴在了空白的纸上,晕开了一片。
项宜看着男人大步走近的瞬间,莫名地心口砰砰快跳了几下。
而谭廷也看到了他的妻子。
疾风骤然将她身后的窗子吹开,外面的雨从她身后卷了进来。
旁人都在花园里,或抚琴下棋,或吟诗作对,只有她在这潮湿而发闷的书阁里,一个人抄写着不相关的东西。
风把她的头发刮乱了起来,谭廷一步走上前去,看到了她写废了的一摞纸。
他心下忽然一酸,抽出她手中的笔扔到了一旁,然后将她从书案前拉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写了,一个字都不写了。”
春笋急忙退了下去。
疾风吹着窗棂咣当作响,雨丝亦随着风在书阁的顶楼里旋转扫荡着。
项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却在一阵急促的雨声之后,见他看着自己开了口。
他嗓音有些哑,他叫了她。
“宜珍,姑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那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主张,我并不知道,也从未点过头。”
他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跟她解释。
窗外的急雨似乎打在了项宜的心头上,打得她心头颤了几分。
她应了他,“我晓得的。”
谭廷听了妻子这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那我们走好不好?”
项宜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下了楼。
外面的急雨好似就要停下来了。
谭廷拉着妻子的手要离开此地,却突然听见她,低声叫了他一声。
似是有话要跟他说。
“大爷 ”
谭廷脚步微顿,不知怎么有一息没有回头,然后才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宜珍想说什么?”
雨半停未停,一楼的书阁安静异常。
项宜觉得自己可能要跟他说些话了。
可他却在这时,低头看住她的眼睛,缓声又问了她一句,声音闷得如同沉在水底。
“宜珍不会 不想要我了吧?”
项宜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盘旋在嘴边的话,绕舌三圈,终于没能说出口。
项宜摇了摇头。
“不是 ”
“那就好。”
谭廷看着妻子,越发攥紧了她的手。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渐近。
谭廷拉着项宜走到了门前。
急雨停了下来,林大夫人一眼看见了两人,也看到了谭廷拉着项宜的手。
她连声叹了气,见侄儿脸上还有未散的怒色,不由道了一句。
“好了,今日是春宴宾客众多,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
但却见谭廷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在不远处人影绰绰的树丛间扫了过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的所有人都听见。
“回头也不必再说。”
他一字一顿。
“谭廷只有这一妻,不会休妻,亦不会停妻另娶。”
话音落地,树丛里的人影树影静悄悄的。
“你 ”
林大夫人头疼了一下,但在自己的花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有项宜听了这话,脑中纷杂的诸多思量,密密麻麻地盘旋绕乱了起来。
她抬头向身前高挺的男人看了过去,定定看了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