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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三合一】(2 / 2)

缔婚 法采 12106 字 11个月前

        “宗子谭廷,到底配不配当这个宗子,他这些年又为谭氏一族做了多少事,谭氏这些年在各世家之中又怎样的名声,子弟又有怎样的进益,我想各位应该比我清楚吧?”

        她这么一提,堂中静了一时。

        一众谭氏族人在她这话里,脸色都有几分变化。

        谭廷确实做了不少,当下看来不利于世族只利于庶族的事情,但这做宗子的这么多年,为族里尽心尽力的作为,谨守祖训,带领宗族一次一次避过灾难,安稳向上,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项宜一开口,众人便都犹豫了。

        谭朝宣再不许小小庶族女,坏了自己的大事。脸色一冷,径直便道。

        “可那都是他作为宗子该做的事,弥补不了他犯下的大错。”

        他说着,叫了众人,“谭廷与庶族从往过密,在当今就是大罪,你们可要想明白!”

        他这么一说,又将犹疑的众人叫回去了几个。

        谭朝宣心下稍宽,瞥了项宜一眼。

        他倒是看看这庶族女,还有什么话可说?

        只是他却见那女子,纤瘦的身子立在堂中,在一众人复杂的目光里,稳稳站着没动。

        她没有哭闹,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此事很简单。”

        她抬起了眼眸,看向了众人。

        众人亦向她看了过来,听见她嗓子低哑,却定定开了口。

        “宗子谭廷,不该因为与庶族从往过密而被革除。我愿与谭廷和离,就此离开谭氏,不再相扰。”

        话音落地,谭建和杨蓁都慌了神。

        “嫂子不可!”

        一众族人也都惊讶。

        不过这样一来,谭廷还是他们的宗子,他们其实多半还是认可这位年轻有为的宗子。

        连两个族老也都犹豫。

        宣二夫人不可思议地惊诧了起来,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卑贱地攀附谭家的女子,竟然会主动和离离开?

        她急急去拉谭朝宣,让他想办法。

        却被谭朝宣烦躁地一下拨开了她的手。

        宣二夫人脸色一僵,但谭朝宣顾不得许多了,他直接道。

        “就算如此,谭廷也为庶族牟了不少利,当不得宗子”

        但话没说完,就被谭建打断了。

        “不管怎样,也要等我大哥回来吧!宣二叔如此着急忙慌,不敢等我大哥回来,是何居心?!”

        他在人前一向是温吞的性子,此时疾言厉色,反倒把谭朝宣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项宜看着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又娶了妻的弟弟,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众族人也都陆陆续续点了头。

        “确实,至少要等宗子回来,宗子并未犯下大错,我们亦不能伤了他的心。”

        但他们也都看向项宜,虽然没说什么,项宜却明白他们的意思。

        如今世族庶族是怎样的光景,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半垂了眼眸,却做了保证。

        “诸位放心,今日我便离去。”

        她这话说完,众人再没有多言了,陆陆续续离开了谭家老宅。

        两族族老见没能成事,也连忙走了。

        谭朝宣夫妇本来想着今日必能换下宗子,如何能料到这般情形。

        眼下大势已去,两人在谭建夫妻的怒目而视中,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也快步离开了。

        那宣二夫人走到门槛处,还绊了一脚。

        她如何,旁人并不在意。

        只是众人一走,谭建杨蓁就急忙叫了项宜。

        “嫂子真要和大哥和离,离开谭家吗?”

        项宜垂着眼眸,温和地笑了笑。

        “要离开的。”

        不仅和那位大爷有关,刚才侍卫来传了信,项寓与人起了口角,那些寒门书生翻出她在谭家做宗妇的事情,认为项寓作为庶族的身份亦不单纯,还言语提及项直渊的死或许不值得可惜

        那些人越说越过,甚至要将项寓绑起来游行。

        项宜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来,哑哑地露出些许轻颤。

        “我必须要从谭家离开了”

        她说完,让丫鬟拿了纸笔。

        风从四面八方吹进窗户大开的厅堂,将厅堂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项宜默然提起笔来,右手却止不住地发颤。

        她有左手扣住了右手的手腕,强行稳住了自己的手。

        风吹起浓重的墨香,冲着人的鼻腔,又冲进了眼中。

        项宜极快地眨了眼睛,尽力让视线清晰一些,她再次稳住了自己的手,提笔下写三个大字——

        和离书。

        杨蓁气得哭了起来,要去提剑砍了外面的人,谭建一边拉她,一边叫了项宜。

        “嫂子大哥临行前专门叮嘱我照看好你,如今”

        项宜让他们夫妻都不要生气自责,“怪不得你们,”她尽量一如往日温和,“阿蓁月份大了,不要乱来动了胎气。”

        她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情绪,才道。

        “我走之后,你们要守好门庭,一切等大爷回来再说吧。”

        项宜知道自己不能停留。

        她已经做了保证,若是不离开,反而落了口实。

        项宜转身离开了大堂,吩咐了乔荇去给她收拾东西。

        说起这话,她眼前划过从前的事,不由地就有些想笑。

        乔荇帮她收拾了那么多次东西,每一次都被那位大爷又勒令放回原处了。

        但今次不能了,她今次是真的要走了,真的要离开谭家,离开他了

        正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项宜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放越零散了。

        她嫁进谭家的八抬嫁妆箱子,早就已经放不下如今的东西了。

        项宜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站在门口怔了半晌,她眼中溢出水幕,被她压下来,再溢出,又被她压了下来。

        只是当她收拾柜子里的玉石、小印,无意间门发现一个小匣子的时候,项宜愣了一愣。

        那匣子里用丝绸盖住了一只小印。

        项宜从细滑的丝绸里,取出那方印的时候,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那是一方不怎么贵重的黄色玉石,经过细细雕花打磨,刻成的小印。

        而印上是一个不甚常见的古体字——和。

        和字印,她早在去年就托吉祥印铺卖出去的和字印,姜掌柜还告诉她,买印的人珍惜这印,特特开了一个高价。

        因为那一笔卖印的高价,她暗暗开心了好久。

        那时她怎么可能会想到,买下印的识宝之人,其实就是那位大爷

        和字印就卧在项宜掌心,项宜看着那个她亲手刻下的“和”字。

        眼眶酸到了极点,再也持不住眼中的泪,一颗泪珠倏然滚落了下来。

        正正砸在和字小印上。

        乔荇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家夫人坐在了柜子边的绣墩上。

        高高大大的一旁木柜下,她低头坐在小小绣墩上,侧着的脸上,眼睛红的不行。

        乔荇心酸的不行,想到自己跟着姑娘,从老爷离世之后,看着她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委屈,还以为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万万想不到

        乔荇止不住抽了一下鼻子,项宜听见她的声音,便急忙擦掉了那行眼泪。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起来东西,只是转头的时候,看到了乔荇手里还拿着两封信。

        “那是什么信?”她的嗓音还有些哑。

        乔荇回答,“是齐老夫人给夫人的,说是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两位老爷的信。”

        项宜接过信想起来了。

        那天,她和谭廷去齐家,齐老太爷和老夫人想起了他们这桩姻缘的由来,说起彼时,两位父亲不甚能拿的定主意,为了这桩婚事,都写了信给齐老太爷,问问齐老太爷的意思。

        后来两家结成了亲事,各自都给老太爷送了一车的酒。

        老太爷还笑着同她说,“你爹送的酒,比他爹送的好喝多了!”

        项宜缓缓拆开了两封旧年泛黄的书信,属于两位父亲的完全不一样的字迹,似乎伴着两位父亲慈祥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是十三年前的某天,一场大雨将人拦在了路上。

        两位父亲在一间门茶馆避雨时突然相遇。

        起初并不熟悉只是互闻其名良久的他们,因着客桌已满,不得不坐到了同一张桌上。

        项直渊话少些,低头品茗不怎么言语。

        谭朝宽并不介意,反倒点了两盘茶点,主动开了个话头,与他攀谈起来。

        两人起初不过聊些闲事,毕竟出身完全不同,在朝中也不熟悉。

        直到话题料到了齐老太爷身上。

        就此,他们共同的话题越发多了起来。

        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他们从茶馆一直聊到了酒楼。

        两人单开了一间门,项直渊点了满桌子的菜,谭朝宽要了一长排的酒。

        两人聊着学问,聊着时局,聊着朝中事,聊起世族庶族矛盾渐起,都各自感叹,却惊奇发现,与对方观点竟暗暗相合。

        他们聊了许多,半晌,倒也聊起了各自的子女。

        谭朝宽突然问了一句,“项兄有没有女儿?”

        项直渊点了点头,“我有两颗明珠,小明珠才三岁,大明珠已经八岁了。”

        他说起大女儿,眸中满是爱怜,“可怜她母亲没了,她这般年岁,便已经开始照看弟妹,帮我操持家中”

        说起女儿,项直渊独自饮了一杯。

        谭朝宽听了,眼眸亮了亮,“项兄长女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懂事、善解人意,不知兄日后要为女儿择怎样夫婿?”

        项直渊还没想过这事,听他问起女儿嫁人的事,还有些不舍的不快,但还是顺着谭朝宽的话想了想。

        “她同我一样,是个寡言的性子,偏偏心思通透,事事看得明白,又只肯万事往自己肩头扛,我总怕她活的太累,若能找个稳重可靠,能替她撑起一片天的夫婿,我想我的宜珍,便能松快多了。”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女婿去哪儿找。

        不想他说完这话,谭朝宽突然站了起来,正经给他行了一礼。

        十三年前那日的雨,不知道何时早就已经停了。

        窗外的天上,日头从云层后悄然跳脱了出来。

        谭朝宽正经行了一礼。

        “愚弟长子谭廷,恰比令千金年长两岁,尚未定亲。他是我谭氏一族继我之后的宗子,还算的上是可靠稳重的性子。只是他脾气硬些,不善变通,我只盼能为他聘一位温柔通透、善解人意的姑娘为妻,必然能夫妻琴瑟和鸣。”

        他说着,叫了项直渊。

        “我今日见了项兄,便一见如故,再听闻兄家中千金,正同犬子性子互补,不知你我两家结为亲家,项兄意下如何?”

        “啊?”

        项直渊都被他说蒙了,他可没想过这事,“可你家要的是世家宗妇呀?不娶世家之女吗?”

        谭朝宽摆手,眼眸亮了起来。

        “正因如此,更该娶寒门女子才对。只有这般,世族庶族才能慢慢相和。”

        这话说得项直渊动了心。

        那天,他们喝了一宿的酒。

        项直渊都喝迷糊了,眼神打晃间门,见谭朝宽推过来一张纸。

        “是我草拟的两家缔结婚约之书,项兄回去好好看看,若能结缔此婚,必是两族之喜!”

        他说完,就道还要赶路,不便多留地走了。

        项直渊拿着那婚书,眼神恍惚着看了良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长女宜珍,穿着大红嫁衣,站在一个高挺的男子身边。

        雨幕里,男人为她撑起伞,他护着她,将风雨悉数挡在了身后

        醉眼朦胧着,项直渊看着那婚书,笑了起来。

        “看来,正是我宜珍的良缘了。”

        闷热到了极点的天气,不知何时亦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项宜看完两位父亲的信,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全都滚落了下来。

        她还想再压制自己,可终是压制不住了。

        她捂起了眼睛,趴在了书案上,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她的哭声与窗外的雨声交混在了一起,又被雨声淹没。

        项宜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外面天都要暗了下来。

        她知道还有许多眼睛盯着她,她不能再留下了。

        项宜站起了身来,慢慢收起两位父亲的信,将那两封信封存起来,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封信。

        她指尖发颤地将那信放在了书案之上。

        和离书。

        十三年前,两位父亲替他们结缔的这场婚姻,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项宜一遍一遍擦掉不停滚落的眼泪,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和离书,嗓音嘶哑地轻声道了一句。

        “谭元直,别生气”

        话音落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门里,融于了寂静之中。

        项宜万不敢再停留一息,最后看了一眼这间门房,转身快步离开。

        门咣当一响。

        属于两个人的房间门,空落落地再没有剩下一人,只有那书案上独独放着的一封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