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窗下房内的榻上,有人侧身坐在上面,或看书或替花修枝或做针线,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回家,会在他撩开窗帘进屋时,转过头来柔声问他一句。
“大爷回来了。”
而她回头看过来的模样,像极了今日见过的那个姑娘
这恍惚间的场景竟然令谭廷脚步快了起来,他快步到了门前,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可他转头看去,窗下什么人都没有,自也没有人转头问他一句什么。
谭廷心里一空,才意识到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能坐在正院窗下等他的,只有他以后的妻子。
而他今日见到了那个姑娘,就把她编进了这般恍惚间的场景里。
难道他只看到了人家一眼,就想让人家给他做妻?
他也见过不少女子,甚至还被母亲带着相看过两回,可还从来没对哪个姑娘如此过。
谭廷念及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脸都有些热了。
他连忙甩了一下头,换了身衣裳,回书房理了些族里的事,又看了会书,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去了秋照苑吃饭。
他到了秋照苑,给母亲赵氏请安的时候,好似见着母亲神态有些不太自然。
“母亲今日病了?或者还有什么旁的事?”
他试着问了一句,赵氏就连忙摇头道没有。
“没什么,这会儿也好了,吃饭吧。”
谭廷便也没有多问,见弟弟和妹妹来了,妹妹今日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自不必提,倒是他那个不中用的弟弟,见了他有些胆怯的模样。
谭廷直接就问了他今日在学里如何,他一问,二弟谭建这厮就吓得一哆嗦。
谭建期期艾艾地说,前些天他给他布置的书,到今日还没背完。
谭廷一听就要发火,刚要怒斥他一句“如此这般散漫懒惰,这辈子恐怕连举人都考不上”,但这话没说,就被自己脑海里的声音驳斥了。
有一瞬间,他仿佛在眼前十二三岁的二弟身上,看到了他多年后中举的样子。
虽然,好像是,榜末上榜
谭廷的话就没说出口,只是随意骂了他两句也就罢了。
他实在不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仿佛从下晌醒来就一直不太对劲。
晚间,谭廷没有似平日一般,加练两幅大字到深夜,而是早早地睡下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翌日清晨。
谭廷只觉自己做了一整夜的梦,以至于醒来还有些脑中发沉似得。
但他起身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好像是怕惊到了床榻里面睡着的人。
起初他并没发现自己的不妥,但转身要替里面的人压一压被角的时候,忽然惊醒过来。
他没有娶妻,也没有人睡在他枕边。
但是在这一瞬,他猛然记起了昨晚做的梦,确切的说,是昨日下晌做的梦。
两个梦一模一样。
而在这梦里,他是按照父亲从前给他定下的婚约娶了妻,只是同妻子之间误会甚深,成亲三年两人也如陌路人一般,直到他从京回家,又闹出了许多事,这才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而梦里他的妻子,竟然就是昨日见到的牛车上的姑娘。
她姓项,是那个世人皆知的寒门贪官项直渊的女儿。
她叫项宜。
而他,因为项直渊糟糕的名声,正经冷落了她三年,让她受了许多的委屈
那些年的误会与委屈,都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谭廷想到“妻子项宜”,心口发疼又发慌。
他捂着心口愣在床边半晌,直到正吉听见动静,端着水盆前来,才回过神来。
正吉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照常伺候他洗漱。
谭廷却慢慢回想起许多细节。
梦里的妻子项宜是在三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带着婚书上门来的。若她昨天见到的姑娘是项宜,那么时间对不上,三老太爷确实病卧在床,却还没有到那般地步。
是他真的在做梦,还是梦里她拿着婚书上门,并不是第一次。
谭廷无从查证,但他想到一个更根本的事情,那就是父亲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定过这一桩亲事。
念及此,他加快了洗漱,洗漱完毕换了件衣裳,直接去了秋照苑。
老夫人赵氏在堂中喝茶,她见谭廷这么早就来,还有些意外。
总不能他知道了昨天项家女上门的事情了吧?可她吩咐了人不许多言的,总不能是老爷托梦
赵氏想不通,刚要问一句谭廷缘何这么早,就听见长子道了一句。
“母亲安好,儿子昨晚梦到了父亲,父亲竟在梦中告知儿子,从前给儿子订过一桩婚事,让儿子留意 母亲可有听说过此事?”
谭廷言语委婉了一些,只是话音未落,就见座上的继母赵氏手突然一抖,端在手上的茶碗砰地掉了下来,碎了一地。
谭廷讶然
而赵氏则惊得浑身一抖。
老天爷,老爷真的托梦了!
赵氏惊怕地站起来,急急忙忙双手合十向天祷告起来。
“老爷莫怪,老爷莫怪!妾身不是故意不告诉元直的,实在是项家太落魄了,我、我这才听了嬷嬷的话,昨天没让那姑娘进门 ”
赵氏还在惊怕地解释着,乞求着亡夫的原谅,就差跪下来了。
谭廷:“ ”
只是谭廷听了她的话,顿了一顿。
真的有婚约,真的是项家,而昨日他见到的那个姑娘,真的是项宜!
只是他昨日没在家,那么冷的天,她特特来了一趟,谭家却将她生生拒在了门外。
难怪她走得时候,眼睛那般红,却一直忍着,一滴眼泪都没掉
谭廷想到梦里项直渊其实没有贪污,而妻子项宜却受了好些年的委屈,就如同昨日,谭家竟然让她就这样吃了闭门羹一样。
谭廷突然莫名地心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