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之说是,“约莫下晌就到了,你之前道有位朋友恰在那处,你邀了人家一同北上,可都说好了?”
傅源道说好了,“他只行到齐鲁境内就下船。”说着看了一眼三位姑娘,“三位放心,他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了举人,是君子做派,且只在船上约莫五六天的工夫,就要下船了。”
傅源怕三位姑娘不自在,毕竟是不认识的男子。
三人倒也没什么在意,姐姐苗慕还问了一句,“你这位友人既然是举人,难道明岁不进京赶考吗?是怕考中同进士吗?”
傅源说那道不是,“他学问极好。”
他说着,有些与有荣焉的自豪,“我去岁游学结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进士之才,只不过他家长姐更希望他见多识广,锤炼学识,不必急入官场,因而才到如今。他也是要进京春闱的,但似要到明岁二三月才进京。”
他这么说,沈黎之也讶然。
“如此沉得住气,可见是有学识之辈了,不知年岁几何?”
众人听得都好奇,都看了过来。
傅源笑道,“十八而已。”
众人皆惊,要知道沈黎之都算是江南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了,此番第一次进京赶考,也已经到了二十二三岁。
方氏姐妹嘀嘀咕咕论起来,这般年岁定然没有娶妻了,不知道明岁若是考中,会不会有京城的贵女把他捉了去云云。
众人各有想法,倒是沈宁有念头一闪而过。
她不由地想到了什么,有心问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但又觉得太过巧合,不太可能。
况且问了又能如何,就算是她想的那个人,他们已经两三年未见了,他不来找她,也没有书信,恐怕早已生分了
念及此,沈宁低了低头,浅浅用了两口红豆糕,便觉这糕莫名微苦,不再用了。
没太可能的事情就不该记在心上。
沈宁用过早饭便回了房中继续作画,她眼睛到了晚间便看不清东西了,也只有白日里才能如常视物。
午间的饭食各在各舱里,沈宁一直作画没有出舱,闲时翻了翻书,被这一阵的风浪吹得摇摇晃晃,书看不下去,倒是在这摇摆中犯了困,小憩了一会。
梦里,竟梦见了从前的青舟书院山下租住的小院。
院子里点满了灯火蜡烛,便是黑夜也明亮如白昼,她急急迈进院中,想要寻那个总是会在的人,可她将院中翻了一遍,却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院子里没有她熟悉的人,而院中下起了雨,将那些亮堂堂的灯光尽数浇灭了。
直到最后一盏灯熄灭,也没有人来。
黑夜入侵了整个小院,她站在院子中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只剩下了她自己
沈宁惊醒了过来,整个人还有些怔怔的,难言的难过。
恰好丫鬟来叫了她。
“姑娘,到了沛源县了。”
到了沛源县就要上那位傅六爷的友人,沈宁不便失了礼数,只好收拢气梦里残留的情绪,打起精神起身换了衣裳出了舱。
她换了衣裳出舱,时间便不早了,沈家的船早已停稳,她这边刚出了舱门,就听见了傅源兴奋的嗓音,就在舱门旁边两步的距离。
“ 总算见到你了,我们的船行的有些慢,是不是让你好等了?”
话音落地,江风送来一个稍显低沉的男声,没有了少时的稚嫩,嗓音满是陌生的成年男子的气息。
可沈宁却在听到的一瞬间,浑身陡然一紧。
她不由地向前一步,转头往那声音的源头看去。
不是在她视线习惯停留的高度,而在她向上抬头才能看到的地方。
熟悉的脸庞此时此刻已变得棱角分明,微泛着麦色的皮肤在日头下有种别样却成熟的观感,高挺的鼻梁边,一双眼眸瞳色发深,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凌厉却又随年岁压下的深沉。
姑娘怔住。
是他,是那个与她最亲最近,却在如今几乎不再有联系的人
他亦在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驶向岸边的另一艘船没有停稳,砰地一下,撞到了沈家的船上。
船体骤然一晃。
沈宁亦在此时突然向旁倒去。
她下意识抓住什么以防摔倒,可她什么都没能抓到,只是眼看着向后踉跄之际,却被人一把稳稳握住了手肘。
她纤细的手臂被人一掌尽握在了掌心,炙热的在掌心温度越过衣衫传了过来。
沈宁呼吸一停,不由地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他亦低头看了过来。
突然拉近的距离见,那一刹那仿佛凝滞。
她突然有许多话想要问他一句,却一个字都没能问出来。
而他却在下一息,稳住了她,飞快地收回了手,亦利落地收回了目光。
仿佛他只是顺手拉了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不该有任何联系的人。
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他似乎从来都不认识她,也不想认识
沈宁忽的轻轻自晒一笑。
就如同他这三年,除了逢年过节的节礼之外,再没给她写过一封信一样。
果然,他们本也不该有什么亲近,他早已当她是陌生人了。
她抿起嘴来,背过了身去。
没有看到身后一双深压着的目光,轻颤着,落在她的裙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