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缺钱……”她语无伦次,磕磕绊绊。
她哪敢说出攒钱是为了搬离王府,她低着头,一张精致小脸,看起来柔弱好欺,身子如坠冰窖,坐立不安。
这人连一件心衣都要做主,他面上瞧不出一丝蕴色,湖面仍是风和日丽,掀不起一丝波澜。
文凤真从来不让人揣摩他的情绪。
静了半晌,少女紧张得呼吸都轻了,“咔嚓”一声清响,她伸手将笔杆从中折断。
辽袖的小眼神儿瞟了他一眼,他没叫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一枝接一枝,裂响声清脆悦耳。
渐渐的,文凤真眼尾竟携了一丝惬意。
冯祥看得心疼极了,百两雪花银一枝的笔,就这样被美人一双纤纤玉手,一根根折断了。
辽袖的手娇贵,才折了十八枝,白生生的小手就红了一大片,胭脂打翻似的,绯色蔓延,她眼圈儿也红了,又不敢停,手竟是颤的。
她咬住殷红的嘴唇,抑制不住小声的抽泣,哪怕哭也是绵软动听的,她一面流着泪珠,一面继续折,任由泪水淌到脖颈了也不擦,梨花带雨,眼尾湿润的绯红色,娇得很。
颤抖的睫毛,潮湿的乌眸,叫人看得失了神,胆子又小,忍气吞声的小模样,一两句话便能叫她逃不开。
“好了。”他终于开口。
辽袖如释重负,渐渐抬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恰好他也看过来,视线对上,她心跳快了几分。
他到底是在罚这笔,还是在罚她呢。
辽袖起身,裹紧了一圈儿白狐狸毛,毛茸茸的,小脸儿生得明艳,神情却楚楚可怜,似乎被欺负惨了似的。
她委屈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眼底红红,泪珠脆弱易碎,要是将她按在墙上,不准她走了,她一定哭得更厉害。
那把清甜又软的嗓音,指不定也要喊哑了。
直到这道袅袅娜娜的娇小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一墙之隔的欢好也终于没动静了。
文凤真望着满地折断的毛笔,摩挲了一下放才她喝过的杯沿,一圈红唇脂印。
“终于消停了。”
冯祥胆战心惊地抬眼望去,吓得膝软了。
殿下的脸色隐隐克制着什么,光打雷不下雨的阴天似的。
夜色深了,走出酒楼时,辽袖正好遇见前来公办的大貂铛崔拱。
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宦官,斯文清俊,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辽袖认得这个人,这名年轻宦官叫张瑕,白璧微瑕的瑕。
前世他用一杯毒酒毒死了老皇帝,引发天下动乱,在禁内做文凤真的内应。
新帝登基后,他也取代师傅崔拱,一跃为司礼监掌印。
听说张瑕曾是太傅之子,名副其实的高官子弟,一朝家族被抄,他不知抱了怎样复杂的心思,甘愿净身进宫。
张瑕风度翩翩,极其守礼,一俯首敛去了眉眼的城府。
辽袖欲上马车时,转过头,见到雪芽一双眼眸泛起泪光。
雪芽手忙脚乱地擦泪:“姑娘,奴婢没事。”
辽袖抚上她的手,牵起温暖的笑,似乎想叫她安心。
“想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雪芽并非生来奴籍,她姓谢,曾是正经的大户小姐,并且,在张家没出事之前,她是张瑕的未婚妻。
只可惜,两家被抄家后,一个做了奴婢,一个入宫为宦,终究是走上了命运的不同道路。
他们两家败落的原因,正是牵连进了造成老王爷之死的京师困虎案。
这桩案子折损了一万徽雪营精兵,年仅十四岁的文凤真,骤然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被囚禁在京师三年,沦为逆臣之子,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水牢,受尽天下儒生的唾骂侮辱。
辽袖一直不敢问老祖宗,娘亲是否也牵与其中。
雪芽望着她曾经的未婚夫,捂嘴无声地哭,泪珠跌落在尘土。
大红灯笼下,年轻宦官顿了一下背影,终究头也不回地进去。
张瑕一眼也未看她。
辽袖抬头,城东方向火光冲天,人群熙熙攘攘,嘈杂不堪,一路上行人交头接耳。
“听说梨林失火了!围城的梨树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