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瑕白皙的面色在跳跃的烛火中有几分莫测。
“陛下这一个月依旧是问道斋醮,道士们研制的药丸,早晚两次皆会服用。”
“陛下至今未立太子,坚信二龙不相见的道理,宁王屡屡想侍疾都被拒之殿外,他可不是心急么,按道理他是皇后嫡长出,却迟迟不曾入主东宫,这几日六部与内阁,司礼监吕前都在为此事上书,痛斥妖道误国!”
黑暗中,文凤真半边侧脸陷入浓重的阴影。
“药丸于陛下的身体有益,我等做臣子的,自当尽心尽力,不可易节,张瑕,你说呢。”
张瑕长身玉立,笑容温暖和煦。
“殿下说得是,还有一事,皇后娘娘下个月省亲,首辅府将宴请京中名流,皇后是那位红衣生前最好的闺中密友,倘若见到红衣的亲生女儿辽袖姑娘,想必——一定会感慨万千吧!”
张瑕望向文凤真的眼眸意味深长。
“她也会去?”文凤真翘起嘴角。
“真是一无所知的笨人。”
凉侯府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曹姨妈抱着裴青禾吓得嚎啕大哭,侯爷焦急地踱来踱去,额生冷汗。
方才岐世子又闹过一回,他仗着有府军,丝毫脸面不给。
他恶狠狠道:“这聘礼本世子不要了,三日之内,一辆轿子把辽姐儿抬过来!”
“否则——”岐世子冷哼一声,下流地将裴青禾打量个遍。
“我就叫我父王奏请陛下,换人也不是不行,你们总得给我交个人!”
裴青禾吓傻了,哆哆嗦嗦直往娘怀里钻。
曹姨妈哭肿了眼,差点晕过去,醒来直嚷。
“这可怎么办啊,且不说,辽姐儿的聘金都拿去给大保填债了,再者,世子他只要人不要钱,侯爷,您倒是想想办法啊,您去找找官场上的朋友。”
裴青禾有个哥哥,名叫裴大保,自小被曹姨妈溺爱得不成器,生性好赌,巨富家底也挥霍不起,辽袖的聘礼正是给他拿去还赌债。
裴大保靠关系做了个锦衣卫,成日飞鱼服绣春刀,趾高气扬欺男霸女,横得不得了,方才面对岐世子却畏畏怯怯,脑袋一缩做王八。
此刻娘亲妹妹哭哭啼啼,他喝了酒,眼一红,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
“反了那个小贱人了,哪有收了别人的聘礼不嫁人的道理,让咱们沦为笑话!”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无父无母,自然就得由我们这个娘家人做主,她赖在淮王府不肯走,已是伤风败俗。”
裴大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这个做大哥的把她带回来,无论用什么手段,也是合情合理!”
这时节天道短,天色早早黑尽,空中地下到处是打旋儿的雪花。
辽袖披着宽大的莲枝狐裘,像只轻灵的小雀儿一样,伸开双臂踩在雪地里,马车下来一名中年妇人,另一名携了医箱的老大夫。
辽袖握住妇人的手,眸底盈盈生辉:“大娘,您从东川赶过来,这一路受苦了。”
辽袖幼年丧母,在乡下庄子一直由大娘照料,大娘虽没见过世面,却也懂规矩。
她一见到辽袖,眼含热泪,捏着她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连声说:“辽姐儿,半年未见,你真是大不相同了,跟京城的大小姐也没有两样。”
“可见淮王府的风水养人,必定日日锦衣玉食养着,我们辽姐儿,本来就是正经大小姐,眼下越来越好了。”
大娘这回进京城,带来了东川专治眼疾的陈大夫。
陈大夫给二小姐看完眼睛,直言若想重见光明是有希望的,一听此言,二小姐整日的心情都好起来。
大娘进京城以来,还没有瞧瞧一国之都的气派,想请辽袖带她见见世面,辽袖正好也想带大娘好好游玩。
二小姐虽然目不能视,但天生乐观坦率,说自己对京城熟悉,可以坐她的马车一起去。
一路上,大娘时不时掀起帘子,啧啧称赞,目光中流露出期待与艳羡,毕竟大半辈子没踏出过镇子的妇人,还带了些畏怯与无知。
辽袖安抚着被火狮子惊着的大娘,初入京城时,她也是这样,水土不服,对一切新鲜事物好奇又畏惧,见着京城人氏衣着光鲜,谈吐有礼,谨言慎行不敢出错,生怕让人耻笑去。
蓦然,辽袖眉头微蹙,鼻尖嗅到一股异香,顿时心神不宁,晕乎乎的。
她转头看向二小姐,早已沉睡在车厢中。
辽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却已无济于事,她脑子一片空白,手脚软绵绵,愈来愈沉,只一双眼眸定定地望着大娘。
“大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