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明白,为何殿下可以查出陆稚玉给她传了假消息,他却那样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甚至在册后圣旨上写了陆稚玉的名字。
她不能明白……
哪怕王府里养一只小猫,养了四年,怎么会这样无知无觉呢。
如今她彻悟了或许在他心底,自己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将某些转瞬即逝的美好信以为真。
辽袖像喘不过来气似的,倏然惊醒。
在黑暗中,她睁着眼,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捂上自己的心口,幸好,这辈子还是好端端的,原来只要对他这个人心灰意冷,就能保得一世平安。
这样简单的法子,为何上辈子她不能及时明白呢。
还好一切终于苦尽甘来了!
她要保证自己的订亲宴顺利进行。
辽袖在思索这段日子文凤真的屡屡试探,或许他已经记起了一些上辈子的梦境。
文凤真有他的底牌,她也有自己的底牌。
辽袖下定决心倘若他敢来她的订亲宴,再来搅扰她的好事,那么她会亲口告诉他,残忍又冷酷地告诉他!
她去世的那个大雪夜,红墙内外锣鼓喧天,他正在做什么。
心口哪怕再疼,对他的恨意连万分之一都抵不上!
淮王府书房,
一应古董字画装设华丽,摆放得错落有致,梁间垂下一盏八角宫灯。
探子跪在书房的地毯上,开口“回禀殿下,辽姑娘身上并没有中蛊的痕迹。”
文凤真抚了抚腕珠,不知在思索什么“下去。”
他拿起书桌上的香囊看了一会儿,绣的小山,这样细致。
回想起梦里她给他送的小老虎,那样敷衍。
他蹙眉,将香囊扔给了太阿,太阿一爪子上去撕了个稀巴烂。
冯祥递上一盏汤药,小心翼翼道“殿下,您自从吃了那两枚红丸,元气尚未恢复,老祖宗担忧您的身子,特意嘱咐了,一日三餐药,必须得看着您喝完。”
文凤真抬腕一饮而尽。
冯祥舒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殿下用完了药,不如请太医来诊脉吧,吴衡说过了,那两枚红丸药性太过猛烈,若是……若是日后不能繁衍子嗣了怎么办。”
文凤真翻身睡在榻上,眉眼间冰冷的不耐烦。
“滚,都滚。”
冯祥吓得连忙跑了出去,他蹲候在外头,心想这样不行啊!
殿下如此任性,喝一顿停一顿,这会儿喝了药,说不定晚上又不喝了,连太医也不见。
冯祥犯了愁,眯起眼,瞅着花圃的瑞香花。
黄花梨的绣榻上,上面铺了豹皮褥子,八折屏风透过光影,书桌上点了一盏安神香。
吴衡说这有助于恢复前世记忆。
文凤真隐隐约约梦见了自己篡位前夕。
夜色将深,半轮薄薄寒月。
少女光洁的脊背落下一滴汗 ,安静乖巧,一声不吭。
他扳过她的下巴,咬了咬她的唇瓣,脖颈上的小金片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脊背,他拉过她一缕头发。
“我肯定会活着回来,倘若事败,咱俩就一起去西域。”
辽袖一把推开他,面色红润,呼吸急促,胸前一起一伏,她眸中满满疑惑之色。
“殿下,去西域做什么?”
他知道辽袖小时候穷惯了,恐怕不愿意回到粗茶淡饭的日子,牵起一笑。
“我很有钱,在西域有一大笔钱。”
“你别担心钱的事,袖袖。”
他按低了她的脖颈,少女半张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有些惊慌失措,他一遍遍亲过她下巴的水润,低声喘息。
“你怎么总说寄人篱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袖袖,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可是为何等他得胜归来,辽袖却突发了心疾。
梦境里,赵襄站在那里,满怀歉意,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哥哥,辽姑娘出事了。”
灯火通明,跪了一地的太医,汗流浃背。
“陛下!咱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辽姑娘本来就身子骨弱,她的心疾,就算按照咱们阅遍古籍找出的法子,恐怕也活不过十年啊。”
心疾……活不过十年……
文凤真静静转过身,眸底掀起一场大风雪。
赵襄望着他,从未见过如此平静到可怕的哥哥。
文凤真虽然性情高傲不驯,但在赵襄眼里,是他值得跟随的人。
京城到处传殿下的恶名说他才十三岁,就用马车当街撞死了三品大官的纨绔儿子。
看到那名纨绔没咽气儿,他还下了马车,一鞋碾动在人脸上!
他因此被关入昭狱,被骂为混世魔王,老淮王动用了许多关系才保他出来。
只有赵襄知道文凤真为何突然发难。
那名三品大官勾结江南织造局,以及江淮的各大富商,从中贪墨牟利上百万两白银,送了劣质棉衣去边境。
一夜间冻死了三十个士兵。
哪怕报到朝廷里,这桩贪污案层层相压,不了了之。
谁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呢。
给他们家属领去丰厚的抚恤金就是,来年再去征兵造册,就如春风而过,野火烧不尽的野草。
但是文凤真转过身,褪下了大氅,眉眼异常冰冷。
他说“不是的,那些都是贫苦人家的儿子,才肯吃苦去守边境。”
他微抬下巴,杀气凛然,一字一句“他们都是我文凤真的人,动我的人,就得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文凤真是最懂复仇的人。
赵襄问“哥哥,那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名高官呢?”
文凤真平静地笑了笑。
“赵襄啊,那名高官害死了别人的儿子,杀了他又能怎样?必须让他也尝到丧失独子的痛苦,黑发人送白发人的痛苦。”
这就是文凤真的诛心之道!
这才是最极致的报复!
赵襄心神颤栗,在得知辽袖身患心疾的那天夜里。
文凤真端坐在御书房,乌发下不辨神情,长睫敛去一切神色,只有袖袍下,一双手掌已经鲜血淋漓。
“无法原谅……无法容忍!”他冷静地吐了一句话。
赵襄唤他“哥哥!”
文凤真抬起脸,那副精致的五官,依旧冷酷到无懈可击。
高挺的鼻梁,遮住了窗子外的月光,另一半侧脸完全陷落阴影。
黑暗到窥探不出任何情绪!
赵襄瞳仁微缩,从小一同长大的哥哥,这样陌生和令人畏惧。
“人世间所有的愤怒皆源于自己的实力不足。”
文凤真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神色恢复如常,漫不经心抬起下巴,十分松弛,十分淡定从容。
只剩一双漂亮的凤眸,红月缓缓升起,血海如潮翻涌。
他掀起眼帘,嘴角扯起一丝笑意,开口问他“赵襄,你见过人间最极致的恐惧吗,见过非千倍万倍不能偿还的痛苦吗!”
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砚台压了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仿佛死亡名单。
一滴冷汗从赵襄额头滑落,失神喊出声“哥哥……”
……
文凤真从梦中缓缓睁眼,鼻尖依然能嗅到淡淡安神香的气味。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理解梦里的自己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唯一让他庆幸的,辽袖这辈子应该是没有心疾的。
在梦里她甚至愿意跟他去西域,一起有个家,她的心底或许有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她是这副冷淡模样。
他在想辽袖的心疾,后来找到痊愈的法子了吗?
辽袖说他什么都不懂。
文凤真这段日子总是浮现这句话。
吴衡打着哈欠将安神香整理好,转头瞥了他一眼”殿下,老道给您算了一卦,凶险异常啊!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凤真冷冷咬字“说。”
吴衡啧啧叹道“老道算出来,您若是不去订亲宴,可平安无虞全身而退,若是真跑去订亲宴,老道看你有血光之灾性命难保呀!”
文凤真眼底寒意渐深“本王看你现在就有血光之灾!”
吴衡被唬得一哆嗦,文凤真瞥了一眼桌旁的药碗,忽然伸手,将其一倾而尽,尽数倒在了花盆里。
“殿下……”吴衡想出言阻止也来不及了。
文凤真忽然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
“挑个好时辰,告诉老祖宗,告诉至仪,就说我病得厉害,快死了。”
文凤真眸光清冽,更甚枝头落霜。
他梦见自己要与她大婚了,他们明明才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哪怕尸山血海他也得拦在她的喜轿前问个清楚。
更何况,他有兵不血刃的底牌。
倘若宋搬山没有下蛊,那么他一定是用什么隐秘的法子篡改了天道。
首辅府,一排弓弩手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宋搬山缓缓一转身,他已经知道失踪的荷包去哪儿了。
清俊斯文的公子,面无波澜,一抬指。
“订亲宴上,见到文凤真,杀了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