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你叔伯,抢了虎符,念在你是王爷的儿子,按照你爹规矩,这里有三盏酒。”
“其中一盏含有立即毙命的剧毒,你喝一盏,我喝一盏,若是我们两个人相安无事,那便是你叔伯在天之灵原谅你了,咱们既往不咎。”
钟先生抬眼,杀机毕现:“若是你喝到了毒酒,生死在天,后果自负!”
文凤真微一挑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微笑道:“好。”
辽袖呼吸一顿,逐渐拧起秀气的眉头,紧张地盯着桌上那三盏薄酒。
澄澈琥珀色的酒液,在灯火中微微摇晃。
其中一杯含有剧毒。
最好的结果,便是两个人都喝到没毒的酒。
煎熬犹豫中,无论是生是死,都会虚脱般出一身冷汗。
倘若运气不好,一个人的尸体今日就会抬出御书房。
辽袖按紧了扶椅,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冷静。
“要么好好谈,要么别耍这些花招。”
文凤真忽然转过头,笑了笑:“公主是觉得微臣运气不好吗?”
辽袖合拢了指节,她面色微静,沉声道:“那是自然。”
文凤真不置可否,那双琉璃灯一样的瞳仁,仿佛将她的心照透了,看穿了她。
仿佛在说:公主也在为我担心吗?
想到这一点,他甚至有些得意,凤眸染了愉悦。
他一旦高兴便会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她垂下蝉翼的睫毛,覆盖眼神,不让他继续得意。
文凤真眼帘微抬,嘴角笑意不减,若有若无地喃喃。
“也是,微臣自小命苦,做什么毁掉什么,是被世人排挤,连老天都厌恶的人。”
“我肯定会选中毒酒,然后死掉。”他漫不经心地说。
满室寂静,所有人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他们拼命想通过汲取文凤真的畏惧,加大这场赌局的赢面。
真正可怕的不是断肠烂肺的毒药。
而是选择过程中惴惴不安,自我崩溃的心理防线。
宁王一摊手,盯着文凤真:“我陪你玩。”
“选酒吧。”
文凤真压根不搭理宁王,他望向了辽袖,淡淡开口。
“可是微臣相信你的气运。”
“公主觉得哪盏是有毒的酒?”
辽袖愣了一下。
他在问她吗?可是她也不明白哪盏是有毒的酒。
顶着众人视线的压力,辽袖沉默了一会儿,凭着直觉,遥遥抬起手指,指向了中间那盏。
文凤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雪白瘦削的指节握住左右两边的酒盏,一手一只,向众人示意了一下。
他仰直脖颈,将两盏酒次第饮入喉咙。
唯独剩下了中间那盏,辽袖认为有毒的酒。
众人始料未及。
宁王瞳仁微张,呼吸凝滞一瞬,文凤真将三分之一的死亡风险,扩大到三分之二。
他只给宁王留下一盏酒,中间的那盏。
文凤真低头,缓缓用帕子擦拭嘴角,殷红嘴唇愈发鲜丽,高鼻扯开一丝锋利感,他眸光有神。
辽袖额头微生香汗,胸前一起一伏,
文凤真决不允许别人操弄他的恐惧,他只会给旁人制造恐惧。
他斩断了最后一丝共同存活的机会,变成了你死我活。
要么是喝了两盏酒的文凤真死,要么是宁王死。
文凤真被酒液呛到了,惊得辽袖立刻起身,以为他下一刻就会暴毙身亡。
他抬起手腕,示意她安心:“无事,无事。”
文凤真俯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宁王,拍了拍桌子,眼底淡漠至极,语气骤然冰冷。
“轮到你了,这是公主给你的选择。”
宁王说不出一句话,僵在原地,迟迟未拿起酒盏,他喉节微动,滚落一滴汗,瞳仁清晰地倒映出文凤真的脸。
他心里就一个想法:文凤真怎么还没死!
倘若文凤真没有毒发身亡,说明剩下的那盏酒里有毒。
一个人怎么能喝一盏注定有毒的酒。
宁王呼吸微急,死死盯着文凤真,头晕目眩。
文凤真那张漂亮的脸庞,五官逐渐扭曲,像一头雪蟒露出血盆大口,不断滴落毒涎的獠牙。
文凤真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你该不会不想喝吧。”
文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把握着宁王的下巴,想给宁王灌酒。
紧要关头,宁王想起了母后说的话。
“有牌时打牌,没牌时掀桌子。”
宁王忽然站起身,一把将桌子掀了。
“咣啷”一声震惊众人,酒盏跌碎,流淌一地酒液,旧部们纷纷侧目,宁王面色通红,尚未平复心绪。
文凤真倒也没再逼他喝酒,后退几步,转过身,一把将手上佛珠砸在桌上。
他眼底兴味渐退,面不改色:“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宁王显然未回过神,钟先生清咳了两声,替他开口。
不知公主能否给臣和凤真一个私下谈的机会。”
是不能让她听见的吗?
辽袖思忖了一会儿,起身由婢女扶着去了偏殿。
钟先生看她彻底离开了,松了一口气。
“凤真啊,咱们旧部的兄弟只有一个条件。”
钟先生一顿,掷地有声地开口:“只要凤真你按照老王爷留下的婚约,择日迎娶兵部尚书陆恩之女!”
“婚事嘛,大操大办,把你的弟兄都带来,就在鹿筑办。”
皇后的条件让徽雪营的旧部都十分认可。
徽雪营不希望文凤真成为驸马。
文凤真迎娶陆稚玉,自此断绝成为驸马的可能性。
文凤真略微诧异:“这个条件?”
与皇后一党做出的诱人割让来看,这个条件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娶一个本就指过婚的女人。
在鹿筑大婚那日,皇后和宁王也会出席,象征与徽雪营和解。
旧部们算盘打得响,辽袖是女子,终究不可能登基,还不如趁此机会讨好未来的新帝宁王,献上一份从龙的诚心。
室内静谧,呼吸声清晰可闻,所有人都请了一口茶,等着文凤真的回复。
文凤真面色不辨,靠在太师椅上,忽然眼帘。
“我有个问题,为何婚事要在鹿筑办?”
鹿筑接近北苑林场,嫌少有人迹往来,是皇家一处极清静的场所。
上辈子文凤真的帝后大婚也在鹿筑。
钟先生笑道:“鹿筑这几日已经派人在修葺了,地方宽敞,挨着林场风景极好,适合皇家仪仗出行。”
大家都以为文凤真要翻脸,他不喜欢别人逼他。
老人们忽然齐齐跪下,热泪盈眶,痛哭流涕。
“凤真!咱们都是跟你爹出生入死的兄弟,给你爹挡过刀,把你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啊,就当咱们这些伯伯求求你。”
“凤真,你在咱们眼里,就跟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叔叔们也是为你好啊,你只要娶了陆稚玉,咱们就不管你了!”
“是啊,成婚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叔叔们没求过你任何一件事,你答应吧!”
字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沉默良久,没想到文凤真忽然扯开笑颜,唇红齿白,容颜生动,他点了点这些老东西,一把将佛珠打在腕子上。
“各位叔伯这是做什么。”
“冯祥啊,请茶。”
“你们说的条件,甚合本王心意。”
文凤真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不用皇后提,本王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早就想遵守父王的遗命,迎娶陆姑娘了。”
众人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文凤真扫过他们的脸,长睫之下,笑意清冽:“那么,既然皇后和宁王都出席,婚事必得大操大办,请帖你们人人一份,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都来都来!”
众人笑呵呵的,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慈孝暖心的画面。
辽袖在殿内等了文凤真许久,虽然垫了厚厚的毛毯,依然脚下生冷,不知文凤真谈得怎么样了。
文凤真掀开帘子,眼底微亮:“谈妥了。”
辽袖仰起小脸:“殿下,你们谈了什么?”
文凤真转过头,微微一笑:“是好事,回公主,微臣要成婚了。”
和陆稚玉。
辽袖面庞一愣,她耳边似有嗡鸣,怔怔地有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