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到底是食俸禄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油灯也不至于和平民家中一样烧菜油,里头盛的是无味的清油,燃起来光晕清澈,不太发黄。
晚风拂过,火焰轻摇。
暖香伴着微微的热意摇曳生情,两人的瞳孔里都映着光。
“一起用些。”鬼使神差的,陆怀海对谢苗儿说。
谢苗儿一怔,差点就应了。
不过她很快便想起来自己还在孝期,轻轻摇了摇头,“我还在为……父亲守孝,不便同陆公子一起用饭。”
她的拒绝反倒让一时冲动把话说出口的陆怀海舒了口气,他定住游移的目光,重新看向谢苗儿。
她穿着素色的衣裙,在夜里就像一层淡淡的云雾,发间别了朵白色的栀子花,正是幽香的源头。
谢苗儿说罢,便回屋去了,香气却始终萦绕在原处。
陆怀海草草吃完,饭后稍歇,独自远眺了会儿月亮,便收拾起心思,开始练剑。
宽肩窄腰,行止有度,一点绣花纹路都没有的短打劲装比昨日的飘逸常服更适合他。
夜色笼罩下,他的动作依旧敏捷,今晚他手上拿着的是真正的剑,而不是头都没削尖的木棍,侧挑、正挥,简单的招式间杀意沸腾,让悄悄围观的谢苗儿不由缩了缩脑袋。
好吓人,这要是被他捅了一剑,只怕是要被戳个对穿。
她应该感到害怕的,却挪不开眼睛,视线一直在跟随着他。
史书上写,陆将军惯用的是一手左手刀,谢苗儿原本猜测他和寻常人不同,是左撇子,可是两天相处下来,她发现陆怀海无论是拿筷子还是拿剑,用的都是右手无疑。
那他后来怎么改用左手刀了?谢苗儿想不明白。
陆怀海知道她在看他,但他没有心思顾及,全神贯注在剑尖那一点寒茫上。初夏凉飕飕的晚上,他出了一身淋漓的大汗。
待陆怀海终于畅快地收剑入鞘,月窗端着热水和巾帕,绷着脚尖走到了他面前。
她说:“小少爷,您先擦把脸。”
姨娘提前吩咐她烧好热水端来的。
陆怀海拿起巾帕,胡乱揉了一把,不经意地往卧房的窗口瞄了一眼——
只瞧见了一抹侧影。
她正在镜前梳头。
陆怀海把巾帕丢回盆里,盥洗去了。
待他走回房里,谢苗儿仍旧拿着梳子,把弄着自己的一头乌发。
听见他进来,谢苗儿转过身笑笑,眉眼弯弯。
中午冒出的那个念头再度出现在陆怀海脑海里,他问她:“你叫什么?”
“谢苗儿。”她回答得很干脆。
这个名字听起来和风雅毫无关系,他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苗?”
既而他心里觉得自己的疑惑没有来由。
她本就出身商户人家,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应该有一个风雅的名字?
谢苗儿点点头,本想拿纸笔写给他瞧,可房中并无笔墨,她灵机一动,摸了妆奁里的眉黛出来,垂下眼帘,在木头桌面上写自己的名字。
她的睫毛纤长,垂眼时在脸颊投下了一片细密的阴影。
“是这个苗呢,陆公子你看。”
陆怀海凑近看她的字。
是很大气的字,比他的要强多了。
两人不知不觉凑得有些近,连呼吸似乎都交织在了一块儿。
陆怀海往后退了两步。
谢苗儿却恍然未觉,她苦恼地托着自己的左腮,道:“用的眉黛,写得太丑了。”
说罢,她胡乱擦掉那个苗字,重新认认真真地写了一遍。
写完后,她眨着眼睛看向陆怀海。
陆怀海只觉喉咙有些滞涩,他叫她:“谢苗。”
谢苗儿应了,随后察觉不对,“是谢苗儿。”
他学着她的腔调:“谢苗。”
她强调:“谢苗儿——”
“谢苗。”
“谢——苗——儿——”
谢苗儿连眼睛都瞪圆了。都好几遍了,陆怀海叫出口的,还是谢苗,儿的音被他吞掉了。
她知道有的南边人说话会有些吞音,可是陆怀海出生在辽东呀,并不是出生在南方,他和陆家一起来这边时应该已经十二了。
可是没待谢苗儿想通,她、和陆怀海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双双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嘛?
她怎么、怎么带着他反反复复念了这么多遍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