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春夏交替之际,赵暄驾崩。
那场刺杀,他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 但却落下了病根,每日都需药汤维持。然太子年幼,他只能继续勤勉于政,晨兴夜寐,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一个月前彻底病倒,药石罔效。
躺在病床上, 赵暄依旧不忘国事,每日召集大臣商议利国利民的政策, 却鲜少提起自己的身后事。
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 才说上一二。
这日,赵暄特意留下了赵夜阑和燕明庭, 先是跟燕明庭讨论完边境的问题, 才看向赵夜阑,咳嗽了几声, 苍白地笑了笑:“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 以前你替朕挡了一箭,救了朕一命, 让朕多活了这么些年可能这就是朕的宿命, 迟早都是要这种结果。”
赵夜阑眉头紧蹙。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不断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赵暄扯了扯嘴角, “朕回忆许久, 发现大抵只有在认识你之后, 记忆才算清晰。更早之前的, 朕不想回忆,全是不堪的记忆。再之后的,朕似乎也不想仔细去想,总觉得好像逐渐沉迷在了权力斗争中,差点连你这个陪伴多年的朋友都丢失了。”
赵夜阑别开脸,燕明庭走到他面前,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
赵暄看着他们,笑了一下,很多事情身处迷雾中很难看清,等退出局的时候才能抽丝剥茧地察觉出来,倘若这两人若是不和睦,或是任何一人有反心,他这江山怕是又要大乱了。
这时,孙暮芸带着太子前来探望,太子长得乖巧可爱,性情却又有几分超乎年龄的稳重,也许是耳濡目染了自己的父皇和太傅的性子,可面对母妃和大将军却又变得有些调皮捣蛋,小小年纪就有两副面孔了。
赵暄摸了摸太子的脑袋,笑了笑,说话都有些费力:“往后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劳烦你们帮朕多带几年。”
赵夜阑看着他,似乎猜出他什么用意,道:“兹事体大,还是再和其他王公贵臣商”
“不必了,朕心里有数,跟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只是浪费口舌罢了,他们正盯着朕身下那把椅子呢。”赵暄咳嗽了几声,“此事你就放开了去做,朕如今只信任你。如果他不成器,你们就替朕教训教训他。如果他不是那块料,你想取而代之也行,只是希望你能善待他们母子几人”
隔天,赵暄精神不错,难得的上了一回早朝,这次没有讨论其他,只是提了自己的身后事,皇陵的地址,葬礼用什么规格等等细节。
然而在最后,他却宣布了一个震惊四野的决定。
——擢赵夜阑为摄政王,暂代太子处理国事。
此举无疑在朝堂和民间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后宫子嗣稀少,除开太子,就剩下两位公主,皆为孙暮芸所出,待赵暄逝世后,这皇位自然就成了有心人的囊中之物。
而今却给与皇室无关的赵夜阑授以摄政王的职位,在外人看来,无异于将江山拱手让人,何况赵夜阑并非等闲之辈,能把控着偌大的权力不动心?
然而赵暄力排众议,宣完圣旨后,就去了后宫,与孙暮芸母子四人一同用午膳,午后躺在床上小憩,却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举行完国丧,赵夜阑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摄政王的位子,太子登基,坐于金銮殿上,殿前放了把价值不菲的椅子,是赵夜阑的位子。
大家一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望着赵夜阑面面相觑,率先开口的是燕明庭,询问摄政王是否能将京城多余的士兵编入禁军队伍。
阚川紧接着问起空缺的官职应如何填补。
其他人见状,也只能慢慢适应。
最舒服的莫过于燕明庭了,平时来早朝,是他最不乐意的事,起得早不说,回去还正好与赵夜阑去翰林院的时间错开了,导致两人只能在晚上才见上面。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一起早起,一起回家。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刻却坐在大殿最前方的人,姿态大方,颇有威仪,面对别人的刁难依旧气定神闲,实在难以联想到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家伙还在赖床,洗漱都全程闭着眼,全靠他帮忙,连路都不想走,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骂他没有让他多睡会。
无论是恣意嚣张的赵夜阑,还是慵懒撒娇的赵夜阑,都只有他燕明庭能看到。
赵夜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令这些大臣们臣服,又让燕明庭派兵去震慑各地蠢蠢欲动的藩王,才把这位子坐稳,朝堂重新回归平静。
然而民间却有争议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赵夜阑狼子野心,每日哄着小皇帝,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不费一兵一卒地取而代之!
谣言刚传出来,就被燕明庭得知了,毕竟他现在比赵夜阑闲。
他没让消息传到赵夜阑耳朵里去,也压根不信赵夜阑会取而代之,可就是有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夜里,两人酣畅淋漓完,燕明庭手指在他鼻梁上点了点,终于忍不住问道:“赵暄为何要让你来做摄政王?他皇室又不是没有其他子弟了,他还有个五弟在南边呢,怎么也轮不上你来吧。”
赵夜阑扫了他一眼,道:“你个猪脑子,皇室其他宗族子弟,无论疏远,都有这份血脉在,争夺皇位更是有正当理由了,那他为小皇上留下的江山可就真是被别人夺去了。”
“他就不怕你夺去?”燕明庭酸酸地说,“还是他觉得对你有所愧疚,即使你夺去了江山,也一点不在意?”
“怎么不在意,只是那已经是他身后事了,他只是在赌而已。”
“赌你有良心?”
“赌我们两人的感情。”赵夜阑道,“他临终前那些日子,时不时把我们二人一起召过去,你可知是为什么?”
燕明庭沉吟道:“他羡慕嫉妒?”
赵夜阑无奈一笑:“他只是想确认我们的感情是否能一直坚持下去,这样才能放心把太子和江山暂时交到我手上,因为只要我们的感情不散,就不会有子嗣。”
倘若赵夜阑真要这江山,夺去个几十年,到老了无人接手,又有何用?如果只为享受这中间几十年的权力,那他做摄政王一样可以享受到,还不用背上谋朝篡位的罪名。
而且赵暄一直让赵遂听赵夜阑的话,也是为大局着想,让两人感情和睦,赵夜阑才会更用心地辅佐小皇帝。
而赵暄更有远虑的是,瞒着所有人给赵夜阑赐了一块免死金牌,以免等赵遂以后羽翼渐丰后,与他反目成仇。这块金牌可免他一死,也算是报答赵夜阑对赵家皇室的恩情。
“他就是坐上皇位后也是殚精竭虑的,没几天舒心日子。”赵夜阑叹了口气,扭头看着他,发觉自己似乎就是在成亲后才摆脱了这种日子,“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想和他一样这么操心了”
“嗯,我们要活得轻松一点。”燕明庭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吻了下他的额头。
隔天是休沐的日子,还是早春,天气有些寒冷,赵夜阑在床上赖到大中午,才被燕明庭拉起来。
“听说今日集市很热闹,我们下去一起去逛逛吧。”
“有什么好逛的?”
“你最近忙得很,都好久没和我一起出门了。”燕明庭颇为哀怨地说。
赵夜阑睨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燕明庭给他穿好衣服,裹得很厚实,和他一起吃过午饭,就兴高采烈地牵着他上街了。
只是上街就上街,挎个篮子做什么?
更何况还是挎在赵夜阑的小臂上。
“这是什么?”赵夜阑一脸冷漠。
“等会估计要买很多东西,带个篮子好装东西。”燕明庭嘿嘿一笑,牵着他就往最热闹的集市上挤。
老百姓们看见赵夜阑后,神色有些怪异,这两日谣言刚起,原来就有些人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究。
赵夜阑也察觉到了大家都在偷看他,只是下意识以为是这些人觉得他挎篮子的行为很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