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来,先吃点东西。”赵夜阑端起碗,舀起一勺,喂到他嘴边,“张嘴。”
燕明庭缓缓张嘴,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咽下去啊。”
燕明庭嚼都不嚼,一咕噜就吞下去了。
“”赵夜阑重新给他喂了一勺,命令道,“你给我好好吃饭。”
这久违的语气让燕明庭微微一愣,他缓缓伸手,小心地触碰着赵夜阑的脸颊:“你是真的?”
“嗯,我是真的。”赵夜阑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口他的手指,“痛不痛?”
“痛。”燕明庭却提起另一边的手,看着包扎好的纱布,疑惑道,“这是什么?”
赵夜阑解释道:“这是大夫在给你治疗,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我不要治疗。”燕明庭愁眉苦脸道,“现在这样挺好的,每次醒来都能看见你。”
“燕明庭,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赵夜阑严肃道,“等你治好了,也能天天看见我。”
“你又在骗我。”
“骗你是小狗。”
燕明庭看了他一眼:“你本来就狗。”
“你说什么?”赵夜阑瞪着他。
燕明庭却愣住了,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太生动鲜活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赵夜阑了。
无数个梦里,赵夜阑都是听话的角色,为了迎合他的梦境而变得逐渐与赵夜阑本人剥离开来。
而现在,他仿佛又看到了爱生气的赵夜阑,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
燕明庭突然伸手将他抱入怀中,久久都不曾松开。
“你是不是觉得胸口有些烫?”赵夜阑问。
“是的,难道是因为我的心又开始活过来了?”燕明庭道。
“是你把粥弄泼了。”
“”
这个治疗要一直持续三天,每隔三个时辰就要清一次毒,但后面的每一次,燕明庭都保持着清醒,一只手紧紧抓着赵夜阑,生怕他醒来时对方就不再在身边了。
外面的侍卫们却忍不住犯嘀咕了,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诉将军,这个人只是他从南疆带回来的替身而已。
其中一个人,正是之前送小面回家的那个侍卫道:“我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之前我就看出来小面兄弟对将军情真意切,现在又是真真切切救了将军一命,没道理等将军身体一恢复,就让将军把他赶走啊。而且你们看将军现在黏他那样,都恨不得贴双眼珠子在他身上了。”
“不过这小面兄弟也真是太爱将军了吧,将军给他取了个宣朝名字,虽然叫梦亭,可还是姓赵啊,他居然也甘之如饴,实在是可敬可佩。”
赵夜阑站在楼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好笑,又想到赵梦亭这个名字除了赵暄顾袅袅,就只有燕明庭知道了,所以这些人敢情一直以为是燕明庭给他新取的名字呢。
他心思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打算将错就错,就让世人以为他是为爱牺牲的赵梦亭吧。
三日后,治疗终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了,燕明庭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大夫说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接下来就是要看他能不能苏醒过来了。
赵夜阑一颗心又开始悬了起来,日夜守在床边,深夜睡不着觉,忽然听见燕明庭在梦中突然抬起手,惊吓般地喊了一声:“梦亭,别走!”
“我不走。”赵夜阑握住他的手,等待良久,也没见他醒过来。
隔日又听见他说着梦话,叽叽咕咕的听不太清,他趴到耳边去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来回回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几日后,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赵夜阑越发担忧,大夫说可以在他耳边说些话,让他潜意识想醒过来。
赵夜阑独自坐在床边,道:“燕芳礼,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这大半年我四处游走,见识了很多有趣的事和风景,但每次都想着只有我一个人欣赏这些事物,实在是太可惜了,以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对不起,我太小看你的感情了,以为时间能抹去一切,然而时间给我们增加的都是悔意而已。我不应该骗你,也不应该压抑自己的情感,如果我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燕芳礼,我爱你。”
燕明庭手指动了一下。
见状,赵夜阑欣喜地看着他:“芳礼,芳礼?”
然而对方却又毫无反应了,他急得想去找大夫,谁知刚起身,就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虽然听不清,但的的确确是燕明庭发出来的。
“你说什么?”赵夜阑立即凑到他耳边,听见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再说一遍”
“你说什么?”赵夜阑重复道。
“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
“嗯”燕明庭艰难地点了个头,连眼睛都没睁开,又晕迷了。
没多久,侍卫来敲门,给赵夜阑送饭菜,又叮嘱他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多谢。”赵夜阑接过饭菜,关上门,突然就被床上的身影吓了一跳。
燕明庭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月色下的脸庞格外白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嘶哑道:“跟哪个男人说话呢。”
“侍卫。”赵夜阑匆匆放下饭菜,跑到床边一把抱住他,“你终于醒了。”
燕明庭搂住他的背,感受着他的心跳,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是我的赵梦亭吗?”
“是的,我是你一个人的赵梦亭。”
燕明庭醒过来之后,一方面要补身体补气血,一方面又离不开人,特指赵夜阑。
但凡赵夜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会立刻停下所有事,不管不顾地去寻找赵夜阑的身影。在接连打翻四五次饭桌后,赵夜阑再也不敢去和侍卫宣传假故事了,只能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白天以面具示人,晚上以真面目见燕明庭。
但有个问题是,燕明庭很容易对着他的真面目发疯,他不得不提醒对方:“大夫说了,要禁欲。”
燕明庭气到捶胸顿足。
大概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燕明庭才恢复到原来身体的一半程度,但可喜的是,他终于接受了赵夜阑的确还活着这件事。
这些天赵夜阑与他每日同吃同住,但早晨醒来,对方总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等他一睁开眼,便问:“是你吗?”
然后赵夜阑就会亲吻着他,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是我,我是赵梦亭啊。”
大军马上就要抵达京城了,赵夜阑就暂时告别大军,在城外的驿馆等待着燕明庭。
燕明庭原本死活不同意让他离开自己身边,甚至也想学他吃颗假死药,直到听说没有药了才作罢,于是和他做了百八十次的约定,让他在城外等他。
等他回京处理完后续事宜,就跟着他一起去游历山河。
其实两人都在赌,赵夜阑赌他是否会被红尘牵绊住,燕明庭在赌他是否会再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但燕明庭这次做了准备,驿馆周围布满了他的暗哨,赵夜阑是插翅难飞。
几日后,京中就出现了大事件,燕将军居然主动交出兵权,告老还乡了。
等再一打听,原来是前阵子还宛如行尸走肉的燕将军,居然在南疆找了个和赵夜阑十分相像的男人,要一起去江湖游历了。
一开始众人还不看好,对此事颇有微词,可多年后,大家听到的消息都是将军和那个名叫赵梦亭的男人四处游走的经历,还有说书人特地写了话本子呢,很是受欢迎。
赵暄是在燕明庭离京后的半年逝世的,据说是中毒而亡,至于是谁下的毒,一直没有查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赵夜阑正和燕明庭在南疆种花,两人回到了当时的小院,燕明庭还调侃他装哑巴,赵夜阑却说:“你是不是说过一句,让我别笑的?”
燕明庭脸色一变:“你这么总记得这茬,谁让你当时故意模仿你自己的?”
“呵。”
“你以前也确实很少对我笑嘛。”燕明庭嘀咕道。
赵夜阑笑了一下,燕明庭也望着他笑,然后两人就听说赵暄过世的消息了。
毕竟也是曾有些情谊的人,赵夜阑在夜里给他上了三炷香。
几日后,赵夜阑说道:“既然赵暄已经亡故了,世界上知道赵梦亭是谁的人就又少了一个,不如我们先去其他地方玩玩,等过个几年,我们就可以去宣朝其他地方游玩了。”
“可以啊,你想去哪?”
“江南,上次路过的时候就觉得江南很适合游玩。”
“可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别丢下我一个人就成。”
赵夜阑仰起头吻了他一下:“以后都不会了。”
燕明庭回吻着他,两人在花丛了打了个滚,沾满一身花草。
傍晚时分,两人踏着黄昏,去踩对方的影子。
燕明庭问:“我怎么觉得你说起去江南,这么高兴呢?”
“主要是那边的美食很多,客栈也很多,你懂吧,就是很”
“懂,很奢华,让你种花挖地一天两天还行,一年两年就难了。”燕明庭道。
赵夜阑噗嗤一声笑了:“对。”
“那还等什么呢,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出发。”燕明庭将锄头一扔,“走,过好日子去,我都看你半夜摸银子摸了好几趟了,比摸我都勤。”
赵夜阑放声大笑,道:“我们可以骑马去江南吗?”
“可以,你想骑什么行。”
赵夜阑看了他一眼,忽然双手趴到他后背上,燕明庭熟练地将他背了起来。
“月亮都出来了。”赵夜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是啊。”燕明庭顿了顿,笑吟吟地问,“你有没有听见月亮在说话?”
“嗯?什么话?”赵夜阑新奇道。
“他说,梦亭,我爱你。”
赵夜阑微笑着趴在他的肩膀上,道:“我也很爱月亮,很爱很爱,比月亮想象中的还要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