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陌醒来才发觉自己在医院, 周围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右手插着输液管。
贺汀在旁边,双手支在膝盖上, 撑着头, 没发现她醒了。
输液室里有小孩再大声哭闹,吵得莫陌有些头疼。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 果然是发烧。
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工作,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贺汀。”话说出口才察觉声音哑得不行。
贺汀立即看过来, 眼眶通红。
“醒了?”他同样伸手摸她额头, 温度比之前降了, 放下心,“我去给你倒杯水。”
喝完水, 莫陌喉咙舒服了些。
她很累,但没什么睡意,勉强撑出笑意, “就发烧, 吃粒退烧药不就好了。”
贺汀沉着脸, “40度。”
“没事,我自己是医生, 睡一觉多喝水的事情。”
“莫陌。”
莫陌不说话了,通常他直接喊她的名字代表事情不能商量,代表他心情很不好,她还是会看眼色的。
头顶的药水准备吊完,贺汀按了铃让护士过来手, 护士测了测温度, 38度, 低烧。
贺汀又跟着护士去拿药, 忙完一切走出医院,外面已经黑了天。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停车场,莫陌精神恢复了些,坐在副驾驶上,觉得口里淡得没味,有些馋。
扭过头,嗓音还是嘶哑,“我想吃生煎。”
贺汀眼见的蹙眉,“油,上火,你该吃些清淡的。”
可是她不想,难得有冲动,于是软软低了声:“可我想吃。”
贺汀侧首,对上一汪流转眼波,清澈柔和里带着丝娇气。
他一滞,缓缓意识到她似是在撒娇。
很难得,舍不得再拒绝。
“吃哪家?”
莫陌高兴了,明眸半阖,经过认真思考后说:“重庆北路那家,你懂去嘛?我给你导航。”
快乐来得简单,身边人因为发烧脸色微红,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情致,正兴奋拿着手机找地址,找到后调高播报的声音,“走吧,不远。”
贺汀视线收回,眼尾微翘,启动车子。
生煎店是当地比较有名的传统店铺,24小时营业,这个点有不少人在排队。
贺汀停好车,松开安全带,“你在这等我。”
莫陌眉开眼笑:“嗯,我还要一碗咖喱牛肉汤。”
“好。”
过了半小时贺汀才回来,手里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她迅速接过,催他开车,“快回家,等会凉了。”
吃完生煎的人心满意足,仿佛满血回归。
贺汀给她量了温度,还是38度。
莫陌惦记着工作,想进书房。
贺汀没让,“不是还有周末,今晚先休息。”
“可是”
他一个眼神看过来,莫陌乖乖回主卧躺着。
贺汀端着水跟进来,连同药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他没走,看了她几眼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回消息,大有等她睡着才肯离开的架势。
被子下的人眨开半只眼瞥他。
莫陌下午那种奇异的心情一直延续到现在,她也不是全听他的话才回来睡觉,而是经过认真考虑,工作可以推一推,身体重要。
道理都明白,只是要是换做以前的她肯定是先带着病把落下的工作完成才能安心睡觉,现在大概是身边有了个人盯着她,让她不再不理智。
还有刚才现在躺下来莫陌才惊觉自己的亲昵态度与他保持耐心的关怀。
虽说他平时总是习惯性的照顾这个家、照顾周老师和自己,渐渐地她也习惯了,并以此为常。
可今天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刚才在医院她清晰看见他殷红眼角里的心疼与一闪而过的惊慌,她一时不敢置信。
他在心疼自己?在害怕?
莫陌胡思乱想着,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
不对,这人白天还以“恩爱夫妻”这个由头百般刁难,怎么可能对她有其他心思,一定是她想多了。
莫陌拉了拉被子,出声:“我没事了,药我等会吃,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他只说:“你睡。”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索性放弃,闭上双眼。
睡到半夜,莫陌浑身发热,一身的汗,很难受。
她想松一松被子,可被子有点难扯,手也动不了,莫陌就着昏暗的光线,看见半趴在床边睡着的贺汀,压着被子,而自己放在外面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很紧。
莫陌怔了好半晌,最后轻声叹气,拿过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半杯,没惊动他。
--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屋子里已经没了人,水杯里的水是满的。
莫陌探了探温度,退烧了,脑子也很清醒。
她穿着睡衣出门,贺汀在厨房。
她看了很久。
直到他转身,俩人视线在空中交缠。
贺汀先说:“过来吃饭。”
莫陌掩下情绪走过去。
吃早饭时,她笑着问:“温度你也量过了,我今天可以进书房了吧?”
贺汀点头同意,“还有什么工作没做?”
莫陌停下筷子细想,“总结报告要再修修,申请书也是,还有去年我们科室下基层的一个活动没形成报告文件,医务科那边说这个也要添上去,我已经问同事要了照片和活动流程,准备等会写好,嗯,大概这些。”
说完低头喝粥,想着早点吃完早点去忙。
片刻后,贺汀十分严肃地问:“报告下面的人不可以写吗?”
真的很严肃,严肃到让莫陌几乎以为自己是他的下属,以至于说出的话都结结巴巴:“可,可以。”
“那为什么全都要自己揽过来做?”
莫陌不敢再喝粥了,“我经手的话,会比较放心。”
“一个形式式的报告,能有多重要?谁做不是做,大体上不出错,不犯原则性错误不就行了?一个评选那么多材料,谁会每个都细看?”
莫陌声音都变小,“我知道,可是,没多少时间了,一来一回的改动,还不如我自己来”
说到最后,后面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他句句紧逼:“所以你就把自己累到病倒?”
莫陌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委屈,谁想把自己累病倒?他们这些做领导的随随便便发一句话就可以让下面的人累死累活,哪会感同身受别人的难处。
居然还拿出领导的样子这样说她,莫陌垂着头,勺子重重敲碗底。
而且有人帮她的好吧,两个实习生都陪着她加了好几天班,她在做文字材料,其他同事也在补科室的文化建设,没有一个人闲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恶的贺汀!可恶!
那小半碗粥化身对面的人,被无情蹂躏。
勺子敲击的声音太响,贺汀这才注意到她拉下来的唇角以及一脸的委屈。
他声音缓了点:“莫陌,你也算个小领导,要学会怎么去带下面的人,不要全担在自己身上,把重心放在该放的地方。”
“这一次是发烧,谁知道下一次会怎样,你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莫陌还在咬着牙,没注意听最后一句,她愤愤:“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可以去忙了没?”
贺汀哑然失笑,白说了。
莫陌没了心情吃饭,直接进书房,刚开电脑,贺汀走进来,把水杯和药放在桌面上,无奈道:“把材料发我,我来写。”
莫陌当然立马想要拒绝,不过一想起他刚才那番话,心思一起,资本主义该压榨还是得压榨,有研究所负责人用,不用白不用,于是她试探开口,“你有空?”
“有空,临近年关,没有要接的新案子,在建的项目一切如常。”
“那”莫陌好像忘记了几分钟前的气愤,眼珠子滴溜转,“那我现在发给你,今天要写好给我哦。”
贺汀摸了摸她的头,低声笑,“行,今天给你,先把药吃了。”
莫陌因他的动作震惊:“???!!!”
俩人在书房待了一天,只中间出去吃过一顿午饭。
贺汀办事效率很高,不仅把那份报告给完完整整写完,还帮着她修了总结和申请书,莫陌彻底撒手不用管。
下午的时候他提出来几个建议,其中一点是将精神科这一年的所有数据可视化,莫陌听着只愣,他认真又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莫陌明白了,随后把手上现有的数据都发过去,又去找住院部的护士和住院医要他们那边的资料,问医务科要病人满意度的详细数据,统统给他。
都是公开的数据,只是她之前压根没想过要这么利用。
整个下午,莫陌能做的就是给他收材料,收齐后再没了事,举着下巴看对面的人忙。
他工作的时候很专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打,发出厚润的雨滴声。
带上眼镜后的男人禁欲又斯文,时而推眼镜的动作更是诱人,一张脸,不,哪里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莫陌也会有大众的欲望,她感慨,要是医院里但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那她也不至于
他忽然抬头看过来,将莫陌脑海里的想法截断。
“你要过来看看吗?”
“要。”
莫陌搬了椅子过去坐在他身边,贺汀把电脑屏幕移了移,让她看清,“都是很基础的运算,只要懂得软件就不难,你想学吗?”
莫陌登时摇头,她现在做数据要学的软件已经够多,再来一个吃不消。
“不了不了,咱们先做好这个。”
贺汀轻笑,“也是,咱们家有一个人会就行。”
莫陌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他已经专心做手上的活,她没往下想,盯着电脑屏幕看。
看到最后,莫陌心里只剩下惊叹。
好吧,人家能做领导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好了。”贺汀将文件发给她。
莫陌真心感谢:“谢谢。”
贺汀转动椅子,俩人面对面,“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这只是辅助材料,最后评不评得上不好说,这些事上面要考虑的东西很全面,要是评不上也不是你的原因。”
“这一次不行还有下次,而且现在准备的东西什么时候都能随时用上,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我知道。”莫陌视线往下,瞬间安静下来。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一句话她常和病人说,但从来没人和她说过。
人很奇怪,每个人感动的点都不一样,有些人因为一件礼物、对方做的一件事而热泪盈眶,有些人因为偶然刷到的孤寡老人视频而难受一天,也有人因为这么一句话而心脏触动。
这么多年,她给自己的压力确实很大。
中学时想给家人证明自己,努力学习,大学后为了争取直博的名额,整天只会埋在图书馆,工作后从学生变成社会人,纸上的的知识突然变成了救人的工具,压力更是无法言说。
每天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病人,每个人都把他们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她,她成了“垃圾桶”,得花上许许多多的时间才能消化。
好在随着工作阅历的增长,处理这些已不成问题。
新的问题是因为破格提拔,那会的流言蜚语、质疑、指点不断,她只能装作看不见,用努力来回应质疑。
太累了。
莫陌沉默着,垂下的眸微红。
贺汀感受着她身上的细微变化,心一钝一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