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和朱升搬回了家中居住。
最开心的是陈英和陈标的三弟。陈棡又可以玩扑哥哥,然后被哥哥推开的游戏了。
老二陈樉怕极了有多动症的弟弟,连尖叫都没力气了。现在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老老实实在学校上课住宿,生怕陈标让他带弟弟。
但陈标可不会让他如愿以偿。陈樉每逢休沐还是得回家看弟弟,跟在弟弟后面跑来跑去,尖叫着“不可以往那边跑”“不可以跑出门”“不可以上树”“爬墙也不可以”……
陈标捧着热牛奶,欣慰地点点头。
虽然二弟仍旧是个尖叫怪,但他的尖叫终于派上了用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对比二弟三弟,小四小五仍旧缠绵病榻,隔三差五发低烧,把陈标愁得不行。
更愁的是,小四这家伙,如果不和小五一起睡就哭闹不止。但一和小五一起睡,他就欺负小五,抢小五被子、枕头、玩具,把腿翘到小五肚子上,把小五往床沿边挤。只有陈标在的时候,他会老实一点。
陈标为防小四把小五挤下去,特意给他们在小床上安放了栏杆。然后,小五就被小四驱赶得紧紧贴在栏杆上。
陈标气不过,把小四提溜起来,丢到一旁睡觉,任由小四哭嚎也不理睬。
小四哭嚎了半日,终于安静下来。
陈标再把小四放回小五身边,小四终于能老实几天。
几天后,陈狗儿狗性发作故态复萌。陈标就再重复一次操作。如此循环往复。
陈标把这一切都写进信里,抨击他爹给小四取的什么烂名字,让小四真变成一副狗性子。
陈标寄出迁怒信的时候,朱升送了一封信给朱元璋,季仁寿向师弟刘基送了一封信。
除了陈标的信,朱升的信和季仁寿的信上都用了蜡封,以免收信人之外的人拆开信封。
三封给不同人的信,都送到了同一处。
刘基拆信的时候刚洗完头,正躺在藤椅上晾头发。
当他拆开信后,顾不上披头散发,立刻冲去找朱元璋。
正好,朱元璋也正往刘基这边冲。
朱元璋:“伯温!”
刘基:“主公!”
两人同时急刹车,差点撞一起。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喘着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基扫了一眼围观人员,道:“主公,进屋说。”
急得满头大汗的朱元璋:“好好好。”
两人大概太着急了,忘记松手,手拉手离开,气氛非常诡异。
围观将士:“……”怪怪的,真就怪怪的。
宋濂正和朱元璋议事呢,见朱元璋拆完信就往外跑,立刻跟了上来,正好目睹这一幕。
而到处溜达的徐达自然也不会放过这里的热闹,总能准时出现在热闹面前。
徐达道:“他们在干什么啊?略有些恶心。”
宋濂白了徐达一眼:“主公和谋士君臣情深如水鱼之交,有什么恶心?”
徐达实话实说:“我觉得更恶心了。”
宋濂拂袖而去,去找联袂离开的君臣二人。
刘基能听的话,有什么我宋濂不能听的吗?哼!
徐达犹豫了一下,想起标儿的信刚到,他的大帅“朱元璋”现在估计还是“陈国瑞”,非常安全,立刻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看热闹,看热闹!
朱元璋和刘基要聊的“机密”,的确不用瞒着宋濂和徐达。
通过陈标、朱升、季仁寿三人来信,以及陈英的旁观报告,他们拼凑出了这次季仁寿和朱升斗志斗法,标儿遭殃,惨遭季仁寿扒马甲的全部过程。
朱升写给朱元璋的信,就是告诉朱元璋,季仁寿可能猜出了标儿的真实身份。
季仁寿给刘基的信,其实有一半内容是直接给朱元璋的,也是表明自己猜出了标儿的真实身份。
不过季仁寿倒不是通过刘基和朱升争抢标儿这件事而发现,而是标儿自己的“学术主张”暴露。
陈标说,他要博采众长,不偏信任何学说,也不遵从任何圣人的权威,只要对百姓、对华夏有用的言论,都该是正统学说。
季仁寿当时告诉陈标,陈标所说也是一种学说,但他之后岔开了话题,没有告诉陈标,这是什么学说。
这个世间,确实有一种学说,可以无视任何学派、圣人,那就是为君之道、为帝之学。
季仁寿认为,刘基性情狂傲,朱升老成保守,他们却任由陈标有这样的思想,一定是故意将陈标培养成这样。
对普通人而言,哪怕是勋贵世家,拥有这样的思想,都会被大众主流排挤,以后在仕途上难有成就。
见刘基与朱升对陈标的感情,以及这两人的品德,不可能故意教坏陈标。那他们为何不担心陈标的未来?
只有一个可能,陈标要学的就是为君之道、为帝之学!
以结果推前因,季仁寿也明白为何朱升会委婉告诉他,不加入朱元璋麾下,就不要多管闲事。
因为这是朱升和刘基对未来储君的争夺!
朱元璋:“没听懂。天德,你听懂了吗?”
徐达使劲摇头。
宋濂无奈,从头开始梳理这件事。
刘基担心朱升带坏陈标,便以照顾小友和学生为借口,请季仁寿出山。
季仁寿也是隐世,年龄也较大,和朱升定位重合。他如果说了和朱升截然不同的话,以标儿的聪慧,肯定会兼听思索,不会被某一个人的思想左右。
同时,刘基算计人心,料定朱升一定会用比较委婉的手段劝季仁寿离开,而季仁寿这个人最看不得“鬼魅伎俩”,恐怕会激起叛逆心,主动入局。
此为刘基计中计。
而朱升在信中说,他其实也较为了解季仁寿的性格,并猜到刘基的计中计。
于是朱升将计就计,用更加粗劣且直白的手段激怒季仁寿,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一是逼迫季仁寿迅速做决定,要么投靠朱元璋,要么立刻离开应天;二是点醒季仁寿,让季仁寿知道刘基的小九九,挑拨季仁寿和刘基的感情,反击刘基。
季仁寿在明白了两人的打算之后,心胸宽广没生气,只是好奇两人交锋的焦点陈标究竟有多厉害,会让两人抢学生抢得如此激烈。
在一番试探后,季仁寿发现陈标居然修习的是帝王之道,立刻明白了陈标的身份,然后主动入局。季仁寿说,若朱元璋不嫌弃,他愿意在应天小学安家,为应天一教书匠。
徐达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嚎:“晕了,彻底晕了。你们这群文人,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为什么要绕这么多弯弯道道?这些有什么值得绕的!怎么把标儿也绕进去了。”
朱元璋呆愣了半晌,深深舒了一口气,疑惑道:“这人怎么和叶大先生一样,推论过程全部错误,最后却误打误撞猜出了标儿的真实身份!”
徐达抱着脑袋仰头:“推论过程全错?”
朱元璋摊开陈标写给他的信,道:“全错。首先,标儿的思想是他自己的,没被谁教过,甚至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思想。倒是我们被他影响颇深。”
包括徐达在内的几人纷纷点头。没错,他们现在还在仔细研读那薄薄的天书呢。
朱元璋又道:“标儿在信里也说了季先生问他正统学说的事。他说,分什么学说是研究学说的人的事。咱老百姓就是什么神有用就拜什么神,如果老天爷不下雨,甚至能把龙王庙都拆了。黑猫白猫狸花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哪会考虑什么门别之分?”
朱元璋哭笑不得:“看,标儿学的根本不是什么帝王之道,就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之道。”
徐达放下抱脑袋的手,站起身,无奈笑道:“是这个理。就和我用兵的时候一样,无论什么方式,好用就行。谁在用兵打仗的时候还去想这是哪本兵书上的道理?何况我被称赞为用兵如神的时候,根本没读过书。”
听徐达自曝其短,众人不由莞尔。
朱元璋笑着摇摇头,道:“标儿可不知道自己是朱元璋的儿子,只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顶多有钱了些。所以,他的思想,也不过是普通人的思想而已。季先生想太多。”
普通老百姓哪管你什么理学心学,儒家百家?能让他们不会饿死冻死的学说,就是好学说。
只是老百姓的需求,恰恰和帝王应该学习的道理重合了罢了。
徐达道:“如果标儿所说的是帝王之道,我看人人都该学习这帝王之道。话又说回来,只有帝王学这个,才很奇怪啊。这不是人人都应该懂的道理吗?”
朱元璋开玩笑道:“标儿和季先生说,他认为人人皆可成圣贤。天德你又说,人人皆可学习帝王之道。我看你的圣贤程度和标儿差不多了。”
徐达抱拳:“谢大帅夸奖!如果有金子赏赐就更好了了!”
朱元璋骂道:“滚吧你。不废话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回信?”
刘基黑着脸,沉默不语。
显然,他的计谋先后被朱升、季仁寿将计就计,给他打击很大。他现在正在平复心情。
宋濂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揽事,道:“季山甫是大才,他不仅兼修理学、心学,更精通河洛学。他。虽是误打误撞,但既然他主动来投,主公就当意外之喜吧。伯温啊,你以后不可再恃才傲物,与他人斗气。”
宋濂言外之意,虽然刘基聪明,但别人也不蠢。虽然只是误打误撞,撞破了标儿的身份也挺令人头疼。
朱元璋扶额:“我麾下信任的武将都知道标儿的身份,来投的谋士也全知道标儿身份,我怎么觉得,标儿的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徐达插嘴:“就标儿不知道。”
顿了顿,徐达又继续道:“常遇春也不知道。不过现在常遇春算文臣还是武将?”
朱元璋不确定道:“肯定还是武将吧?”
朱元璋和徐达的插诨打科,终于让现场的气氛好了一些。
刘基的脸色没那么黑了。他对朱元璋鞠躬拱手道:“是基之错。”
朱元璋摆手:“无事无事,你写信的事,我同意了,若说有错,错也该在我。”
刘基有些感动。虽然朱元璋在很多地方都不太像一个主公,但能为下属揽过,光凭这一点,朱元璋就已经胜过史书中大部分主公。
朱元璋接着道:“再说了,看久了伯温你算无遗策,偶尔看你出些无伤大雅的差错,也挺开心。哈哈哈哈,再说了,这结果不是很好吗?等告诉百室,百室肯定会开心了。最近他见到我扭头就走,除了公务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
朱元璋很是心虚。虽说能者多劳,但他确实把李善长压榨得有些过火。
刘基脸一木,把心中的感动揉吧揉吧丢去喂狗。
他收回前言,朱元璋根本就不像个主公!
宋濂和徐达都笑得直不起腰,看足了刘基的笑话。
刘基郁闷极了。
徐达也就罢了,这就是个和主公一样喜欢看乐子的人。怎么连宋濂这个谦谦君子,感情表露也越来越外露?这是近墨者黑吗?
刘基因为过度生气,再加上在深秋顶着一头没干的长发站了太久,当晚就病了。
朱元璋心虚极了,这肯定不是他嘲笑刘基嘲笑得太过火的错吧?
……
季仁寿得到朱元璋的亲笔回信,愣了许久。
不是帝王之学,只是简简单单的老百姓之学?是这样吗?
朱元璋还将标儿的信摘抄了一段。原版他要自己收藏,用自己的狗爬字摘抄就不错了。
季仁寿看着陈标对朱元璋絮絮叨叨描述生活日常,那温馨眷念中透露着的聪慧和清醒,呆坐了许久。
之后,季仁寿拿了一个盆,点了一把火,将自己的书稿一张一张丢进火盆里。
季仁寿的夫人看到,十分心疼:“这是你大半生的心血,你这是做什么?”
季仁寿用烧火棍刨了刨火盆,让火堆烧得更旺:“既然无用,为何不烧?”
季仁寿的夫人急得团团转。
季仁寿失笑:“不过是半生虚妄,烧了便烧了,何须心疼?”
说罢,季仁寿似乎是烧火烧得太热,撒开衣袍,在深秋袒胸露腹,一边往火盆中继续撒书稿,一边笑着唱道:“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哈哈哈哈!”
季仁寿的夫人见季仁寿笑得癫狂,不由失语。
这时,陈标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然后哑然:“看见这有火光,吓坏我了!原来是季先生在烤火吗?”
已经能杵着拐杖行走的陈英一瘸一拐地跟上,焦急道:“标儿!着火了你该让其他人来灭火,而不是你自己往前冲!烧着你怎么办!”
陈标拍脑袋:“哦哦哦,对对对,我急糊涂了。季先生,我来给你送茄子。庄子刚收上来的,可新鲜,烤着吃也好吃。要不趁着火盆烤茄子?”
季仁寿笑道:“好啊。”
陈标道:“我去拿调料!”
说完,他又一溜烟的跑了,陈英根本追不上。
陈英无奈道:“季先生,标儿性子活泼,想一出是一出,得罪了。”
季仁寿笑着摇头:“不得罪,不得罪,能用无用之物,为标儿烤制一顿美味的昆仑紫瓜,也算对得起它耗费的纸墨了。”
陈标行动十分迅速。
他不仅带来了调料,还带来了新鲜的肉类、晒干的菌菇、卷好的豆制品,以及上好的果木炭。
有了季仁寿这个曾经经常讲学的大文人,应天小学的一些规章制度终于完善。陈标将应天小学的庶务交给了季仁寿,轻松不少。
陈标正想着要怎么报答季仁寿,但季仁寿是个高尚的文人,身外之物送过去都叫侮辱,让陈标颇为头疼。
现在陈标脑袋上灵光一闪。人生不过吃喝二字,吃喝可不算身外之物,他带着季仁寿吃好喝好,也算报答吧?
陈标弄烧烤,顺带叫上了朱升和朱异,希望朱先生和季先生的关系能“破冰”。
大家都住在同一屋檐下,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气氛突然尴尬,但陈标希望美味的烧烤能冲淡这些尴尬。
朱升和朱异空手前来,见季仁寿正在烧一大箱子书稿,不由沉默。
朱异正在心里抓耳挠腮时,朱升做到季仁寿身边,捡起一张书稿,道:“圣学岂是这么容易被改变?”
季仁寿道:“什么是圣学?引人向善就是圣学。圣人曰,因材施教。那圣学本来对于不同人,就该有不同的改变。”
朱升沉默,叹气道:“还是你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