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被抖得晃手晃脚晃脑袋:“我知道。但我还小,大帅不会和我计较这个。别晃了,我要赶紧去干活,延误军机打军棍!我不要被打军棍!”
章存道见陈标坚持,无奈把陈标放地上,然后从地上挑挑选选,捡了一块自己和朱文正能任命的文官武将牌子各一块,塞到陈标手中:“你确定这么做吗?就算你想做事,也不用做得罪人的事。”
陈标严肃道:“这些人嘴皮子很利索,十分狡猾。咱们将领心眼大多实诚,很容易被他们套进去,到时候若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恐怕会影响我们在洪都经营的好名声。虽然以大帅手中的兵力,或许不用在乎这个。但我们好不容易打造的名声,因为一二无赖折损,我忍不了。”
陈标拍着小胸脯,道:“知府大人放心,下官虽然个头小,脑子却非常灵活。这种事,交给我最放心。”
陈标用了一个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懂的柯南梗,成功打消了章存道的疑虑。
章存道叮嘱了陈标几句,面带忧虑地目送陈标离开。
章存道的副手文吏问道:“以标儿的才华,做成此事确实不难。但大人真的让陈家年幼的孩子做这等得罪人的事吗?陈国瑞将军会不会怪罪?”
章存道沉声道:“不会。走吧,做我们自己的事。”
朱元璋为了帮陈家商队出海,早早攻取了福建沿海的一些地区。这些地区,对朱元璋而言,算是一块一块的“飞地”。章溢被朱元璋委以重任,辅佐大将朱亮祖镇守福建飞地。
临走前,章溢在询问朱元璋后,将陈标身份正式告知了长子,让长子代替自己守护好陈标。
章存道没想到,陈标居然会来洪都,他还真的要担负起守护好陈标的重担了。
既然知道陈标是主公的继承人,章存道即使心中不忍,也没有理由阻止陈标。
陈标未来要当太子、当皇帝,手中不会少做这等“得罪人”的事。
一个道德君子,无法成为好的帝王。
为帝之道,就是王霸之道。标儿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已经显示出这样的特质了吗?
章存道又喜又忧。他喜的是标儿的天赋才能,忧的是担心标儿过慧易折。
希望主公有所考量吧。
陈标虽然是一个现代人,但他或许本性就不算太善良的缘故,也可能是听多了他爹和他叔叔们口中的“光辉往事”的缘故,处置起这些人,并没有任何不适。
陈标拿着联名信,挨个找人敲门,询问他们究竟肯不肯按照朱家军的要求离开。
若不肯,就立刻把人捆了,无论老弱妇孺和仆从,统统丢出城门,只留给他们一车粮食,其他东西全部充公。
陈标每丢出一户人家,就堵着这群人的嘴,当着正在疏散的百姓的面,说这些人在大战将至时既不肯离开,又不肯守城,还要朱家军派人去帮他们保护府宅财产,丢了东西还让朱家军赔。
“这等刁民,我就丢在这里示众了。洪都如此危急,还有人要当土皇帝,人上人。大家看好这些人的嘴脸,记住他们的相貌和名字,将来绕着他们走。”
陈标留下一个客串过说书先生的陈家下人(朱家亲兵),让他拿着惊堂木,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不断和离去的百姓们诉说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添油加醋?
那肯定是要有的。艺术加工嘛。
陈标要的是民心,不是这群不肯给钱也不肯干活的人的“士心”“富商心”。
“士心”和“富商心”那是当皇帝的朱大帅要考虑的事。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守城。
陈标才丢两户人家出去,走到第三户人家时,他还没下马,对方已经开门磕头迎接,说已经在准备,立刻走,马上走,并留下一半粮食供奉劳军。
陈标阴阳怪气地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呢?像我们朱家军这样守城全靠自己,不抢粮抢人的好人,倒是被欺辱到头上了。不过你悔悟得快,我们是好人,也不多责怪了。你自己派人把粮送到粮仓去,然后乖乖离开。”
一身富贵气却穿着文人衣衫的中年人不断磕头,感谢陈标的放过。
但陈标没有忽视他眼底的怨毒。
陈标并没有理睬他的怨恨。
自己做得这么绝,不招人怨恨不可能。故意做一些招人怨恨的事,也好冲淡自己在洪都府刷得过高的名声。
陈标深知为臣之道。名声太好了,可不是好事。
至于这些怨恨自己的人会不会惹事,陈标一点都不担心。
自己将来是将门,是勋贵,是太子身边第一近臣。只要他地位够高,怨恨他的人只会天天担惊受怕,想着怎么讨好他。
而且,洪都府中这群连豪强都算不上的人,无论将来是怨恨还是讨好,连他的面都不一定见得到。
至于自己落魄后,这群人会不会像疯狗一样扑咬……那时候,陈标要担心的多了去,这些人也排不上号。
有第一个人献粮之后,陈标并没有讨要赔偿,后面的人不仅都十分老实的遵守朱家军之前下的命令,还都不约而同献上了钱粮。
有的甚至想要献上自己的女儿给才九岁的陈标暖床,陈标大为震撼,用厌恶的眼神打量对方,打量得对方满头大汗,两股战战。
“我爹娘要是在这,有人给他们年幼的孩子送女人,他们怕不是要打断你的腿。”陈标鄙视道,“再说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卖女儿的事都做得出来。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陈标跟避开脏东西似的飞速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和身后人说,把这件事也记下来,陈家酒楼茶楼的评书先生,又有新素材了。
那人立刻瘫软在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去世。
“不能……别……”
这些事怎么能拿到外面说呢?还让评书先生说?这是要逼死我啊!
这人是不是被逼死了先不说,之后没人敢再试探陈标,给陈标进献美女了。
倒是有人不想给粮,想给些金银字画古董抵扣粮食,并暗示可以给陈标折扣。
读书人怎么会不喜欢古代书籍和名家字画呢?他以为,这是投陈标所好了。
陈标很生气。
他确实很喜欢这些东西。古董啊,名家字画啊,谁不喜欢!
可恶啊!你怎么能用我喜欢的东西来诱惑我!
陈标当然非常坚决的只要粮不要古董字画金银财宝,但割舍的时候他的心好痛!
古董和名家字画在融合了现代记忆的陈标眼中,就是国之瑰宝,该放进博物馆里的那种。
现在他让这个人带着古董和名家字画离开,这些东西可能就会散轶,到不了现代人的博物馆手中。
陈标都想捶胸顿足了!
你怎么能让我突然背上这么沉重的罪过!这不比逼死一两个富户严重多了?!
陈标冷着脸道:“希望你好好保护好这些名家字画。这些是应当流传百世的民族和文化的财富,而不是你用来讨好人的铜臭之物。”
陈标直接指挥人搬粮,连个眼神都不给试探他的人。
好气哦!让我做出取舍的都是坏人!这次我要搬走他粮仓里真正一半存粮,而不是他们自己嘴上说的一半存粮!
陈标气鼓鼓地策马离开,留下那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而后,他对着陈标长长一作揖,浑浊的眼底浮现出一丝丝清明和了悟。
陈标花了两日时间,把城中富户和“名门”全部送出城门,为军营讨来了能吃半月的粮食。
朱文正心痒痒:“没想到那群人这么富裕。早知道我就……”
陈标道:“你难道还想抢不成?我名声就已经够坏了,你还想比我名声更坏?求你保持个好名声,好罩着我这个可怜的弟弟?”
朱文正双手放在陈标脑袋上:“这么罩?”
陈标转身击打朱文正的肚子:“滚蛋!”
朱文正捂着肚子笑道:“放心,你的名声坏不了。别说出城躲避的百姓,就是被你赶出城门的富户们,都有不少在传颂你的贤名和德名。”
陈标瞠目结舌:“他们有病吧?”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章存道已经剃掉了自己的文人三缕胡须,换上了武将的战甲,免得胡须碍事:“是标儿太过善良,处事过于隐忍,才占得了道德上风。”
陈标瞪大着眼睛指着自己。
我,太过善良,过于隐忍?
你们说的是我吗?我还不够凶吗?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章存道,而是自己的三个哥哥,陈标肯定认为三个哥哥又在尬吹自己。
但章大哥……应该不至于吧?
陈标很不明白,大为震撼。
他再次感到,自己和这个世道或许有很深的隔阂。
陈标双手揉着脑袋,疑惑极了。
……
陈标自以为很凶残地处置好城中乱象时,陈友谅终于得到了洪都府“陈家标儿”的消息。
据说有个叫“陈标”的神童预料到陈友谅想要攻打应天府,献策洪都守将和知府疏散百姓、修补城墙、囤积粮食,并提前求援。
陈标还放言,说已经预测到陈友谅的军事行动,狂妄地问陈友谅还敢不敢来。
陈友谅勃然大怒,差点抽刀把信使砍死。
那信使傲然背手站立,直视着陈友谅。
他自称是朱元璋派来。在出使前,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并不畏惧。
陈友谅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个信使,冷笑一声:“你想找死?我偏不让你死!把这个人关起来!好好养着!等我破了洪都城,就拿他口中的那个神童陈标做成一顿好肉,请他吃席!”
信使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如此针对一个稚童,陈汉的皇帝不愧为外界所传言的那样胸量极小!”
信使拱手,在陈友谅的暴怒的视线中,转身跟着卫兵离开。
陈友谅咬牙切齿,想直接砍死这个信使,但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
“那个神童陈标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突然冒出个神童来?!”陈友谅怒道。
陈友谅麾下将领们大多不知道陈标,但幕僚们多为文人商人,自然知道陈家那个非常有名气的标儿。
光是陈标在应天府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小学校长,又主持安抚应天流民以工代赈,就足以让他们对其聪慧感叹不已。
虽然史书中如此神童并不罕见,但现实中遇到一个,还是让他们感慨许久。
一幕僚献策道:“陈标确实是难得人才呃,而且他还是朱元璋的钱袋子陈家嫡长子。陛下万不可置气。留下陈标,可辅佐陛下的太子,还可招降陈家为陛下所用!”
陈友谅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嚷着一定要把陈标杀了片肉下酒,幕僚们都十分无奈。
他们想,等攻占洪都之后,说不定陛下的气就消了,他们再劝劝。
若劝不动,真是可惜这样一个举世罕见的神童了。
陈友谅被陈标看破了军事计划,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倒是有人提议陈友谅绕开洪都,直接进取应天城。
据说应天城是朱元璋的夫人和两位女将军镇守。妇孺之辈,不足为惧。若把朱元璋的夫人和两位女将军纳入房中,对朱元璋的欺辱不是更大吗?
若按照常理,陈友谅确实应该绕开洪都,占领其他地方,甚至直接收复陈汉都城。
陈友谅之前选择洪都,第一是洪都有朱文正这个朱元璋唯一赐姓的侄子,第二是有内应,他知道洪都城墙薄弱处。
现在陈标已经在修补城墙,洪都做好了据守的准备,甚至朱元璋都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已经失去了战略主动性。
但是,陈友谅之所以称帝后,就被看不起的朱元璋打得节节败退,丢掉了陈汉将近半壁江山,他的性格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自从输给朱元璋后,陈友谅每日连做梦都梦见被自己杀掉的徐寿辉等人嘲笑自己没用,根本不配称帝!
他急需一场大胜来激励军心,也是激励自己。
洪都在陈友谅眼中,已经和什么战略要地没关系。他就是要在朱元璋和洪都都做好准备的时候,把洪都攻克,把洪都里的人都杀光。
他要亲手把朱元璋的三个义子和陈家那个不可一世的神童都做成肉脯,给朱元璋送过去!
陈友谅视洪都为复仇战,把对朱元璋的仇恨,都迁怒在了那个胆敢挑衅他的陈标身上。
于是,陈友谅率领文武百官,坐上高高的楼船,亲率号称六十万兵众,出征洪都。
朱元璋在陈友谅手下的探子得到消息,并得到了自己派出使臣激将陈友谅的事。
朱元璋气得起身回头把自己坐的椅子砍了个稀巴烂。
“是谁!究竟是谁?!”朱元璋虽然做好了陈友谅因为自己的性格弱点死磕洪都的心理准备,但有人居然用激将法刺激陈友谅前往洪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
有人要害他的标儿!究竟是谁?!
“肯定是张士诚那边的谋士。”就连不擅长军谋的李善长都猜到了,“他们想逼迫主公回援。”
刘基声音颤抖:“不仅如此。他们故意把标儿提到明面上,让陈友谅的仇恨转移到标儿身上,可能存了逼反陈国瑞的心。他们想故意害死标儿!”
本来以陈标年纪,就算他声名在外,若洪都城破,其他人被俘虏,陈友谅大概率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陈友谅若理智的话,就会好好照顾陈标。哪怕陈家不因为陈标投向他,陈标只是个聪明的孩子,陈友谅完全可以把陈标收做义子,为自己出谋划策,也离间陈国瑞和朱元璋。
可现在,陈友谅已经放言要蒸了陈标。洪都城破,即使有众人保护,陈标活下去的概率也降低了。
“这确实是离间计。离间的是陈国瑞和主公。”宋濂闭上眼,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勉强挤出笑容,“可惜他们不知道,陈国瑞就是主公。他们更不知道,标儿有多大的能耐!”
朱元璋丢掉刀,双目赤红:“他不该说要蒸了标儿。若我擒获他,定要亲手蒸了他,让他知道就算是用嘴说,也绝不可以动我的标儿!”
众位幕僚拱手,虽沉默,却用沉默表示对朱元璋这项残暴举措的纵容。
此刻,就算他们心中认为不应该如此,但谁也知道,朱元璋的逆鳞碰不得。
在几方关注下,陈友谅的大军终于包围了洪都城。
洪都保卫战,正式吹响了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