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鸣金退兵后, 陈标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守城第一天,要不要这么激烈?!
陈标以为自己带的军火材料已经足够多, 现在他已经怀疑自己带的材料能不能支撑到一个月。
陈友谅的攻势实在是太猛了,简直完全是用人命在堆, 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标儿,饿了吗?”陈英飞速跑上来, 担忧道, “先吃东西。”
陈标木木地点头, 看了一眼食物, 只拿着白馒头,就着凉白开吃。
连塞了几个馒头后, 陈标困意突然上涌。他就地一躺, 蜷缩在地面,瞬间意识陷入黑暗。
在秒睡之前,陈标想, 怪不得报道中说抗灾的战士们有餐车,但在干活之后只想吃没味道的馒头。人累极了, 真是什么都不想吃。
他还想,本以为今天第一次直面血肉横飞的战场, 自己还吐了好几次,恐怕会难以入睡。但神经一松懈下来,好像入睡并不难。
陈英见陈标躺下, 焦急道:“标儿!”
邓愈赶紧拉住想去晃动陈标的陈英,小声道:“他累得睡着了, 别吵他!”
关心则乱的陈英这才恢复理智, 观察到陈标的状态, 确实是睡着了。
他想把陈标抱进怀里,但又担心吵醒陈标,一时手足无措。
城墙上的士兵本来在欢呼,见陈标睡着后,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也担心吵到陈标。
他们都知道,今天陈友谅的攻势如此激烈,他们却无一伤亡,全靠小军师陈标料敌先机,且准备了这么多厉害的东西。
陈标用这场大胜,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工匠们或许是这群人中最冷静的人。他们拿出较为干净的毯子,将陈标裹起来,抱到城楼小房间内休息。
陈友谅主攻抚州门的时候,也派了人骚扰其他城门。
澹台门所在的东面区域较为广阔,遭遇的袭击虽零散,但最频繁。朱文正白日一直领着他那支机动部队支援澹台门。
还好陈标伪装的几个城门立了功劳,浪费了陈友谅那群傻子兵不少时间。
朱文正看他们砍着假城门砍了整整一日,直到传令兵说鸣金收兵。他甚至怀疑,这群人恐怕知道这是假城门,故意做样子给陈友谅看,其实是光明正大偷懒。
澹台门解围,朱文正询问了陈标所在处后,立刻冲了过来。
他大大咧咧道:“我陈家的孩子,哪需要这么娇惯?还抱到城楼里睡觉。”
朱文正的声音压低得陈英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他围着陈标绕了几圈,然后蹲下|身体,愁眉苦脸地继续嘟囔:“这小子就该多锻炼锻炼,经历多了就不怕了。文英!他怎么跑你这来了,你这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吗?!”
陈英小声道:“标儿似乎就是专门盯着陈友谅主攻哪个城门,就来哪个城门帮忙。”
朱文正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文忠也很快单人匹马跑了过来,见到陈标无事后,松了一口气。
三个傻哥哥,两个蹲在地上,一个站着。
陈英在朱文正和李文忠的目光控诉下,也跟着蹲下|身体,三人正好把陈标围起来。
邓愈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把脑袋缩回去。
他希望标儿现在千万别醒,否则一睁眼,恐怕会被这三人吓出好歹来。
朱文正最沉不住气,率先道:“就不能想个法子把标弟关起来,别让他乱跑吗?”
李文忠:“你官最大,你关。”
陈英点头。
朱文正横了两人一眼,哼哼了两声,当然不可能应下。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狠下心做会让陈标生气和难过的事。
三人蹲在地上继续看着熟睡的陈标,蹲得腿都麻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叹气。
陈英道:“先把标儿送到城里休息。这样他睡醒再过来的时候,说不准第二日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李文忠道:“不锁门?”
陈英叹气道:“你说陈家家丁听我们的,还是听标儿的?”
朱文正道:“我们仨一同开口,肯定还是听咱们的吧?”
陈英道:“可能吧。但以标儿本事,他想出来,我们拦不住。”
三人再齐齐叹气。
以前他们总是得意自家标弟的本事。现在他们觉得,标弟的本事太大了也不好。
三个又怂又傻的哥哥最终只能悄悄把陈标送到将军府的床上,让宋氏看着标儿睡觉,希望舒适安全的环境能让陈标多睡一会儿。
但陈标有非常良好的作息习惯,第二日该醒的时候立刻就醒了。
他睁眼看到的是床幔,还以为昨日激烈的守城战只是一场噩梦。但他抬起手,感觉到胳膊的酸疼时,才回过神,那不是噩梦,是现实。
昨日记忆涌回脑海中,陈标忍不住又趴到马桶旁吐了一遭。
宋氏十分担心:“标儿,今日留在家里,不去城门了,好吗?”
陈标洗漱完毕,笑道:“不好。那些武器操作起来太困难,我不亲自看着,我怕他们操作不规范,把自己炸了。嫂嫂放心,我一定会把正哥完好的带回来。”
陈标停顿了一会儿,挠挠头,道:“完好……我不敢保证,反正肯定活着带回来。”
他三个哥哥都是身先士卒的人。陈标即使再不乐意,也知道哥哥们难免受伤。
见陈标这么小就要协同守城,宋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她只能承诺:“城中的事交给我,我虽不如义母,但也能帮得上忙。”
陈标拱手作揖,严肃道:“后勤上就麻烦嫂嫂了。特别是我教给嫂嫂的一些急救措施,一定要尽力而为。”
宋氏点头:“好。”
陈标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再次去了抚州门。
陈友谅昨日为了鼓舞士气,又对自己过分自信,对抚州门进行了猛烈地连绵不绝的攻击,试图一天之内就拿下洪都城。
他的计划受挫后,今日仍旧不肯放弃抚州门,似乎想一雪前耻。
陈标离开的时候,宋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戴上陈标吩咐的厚面纱好手套,继续带领城中留下的青壮妇女们救治伤员,运送物资。
城中所有将领的女眷们都出门帮忙,只有曹氏被邓愈软禁,锁在了小院子中不准出门。
陈标到达抚州门的时候,陈汉的军队刚结束了一次攻城。
昨日有陈标骚扰,陈友谅几乎没用到大型攻城机械。
昨天夜晚,陈友谅摸黑让人组装好攻城机械,并把攻城机械悄悄抬到了城门附近。
在封建时代的夜晚,攻城双方不点火把几乎都是瞎子。洪都城人少,不可能出城巡逻,只能让陈友谅得逞。
当然,陈友谅摸黑运送东西,也摔死砸死了不少人。但那些征发的民工,是陈友谅最不缺的东西。死几个人,还能节省一些粮食。
陈友谅让人运来了投石车、弩车和云梯,又让督战躲在大盾兵的保护下,督促士兵们往城楼上攀爬,谁退后就砍死谁。
士兵们甚至用上了绳索抓钩,将抓钩丢到城墙上,直接通过绳索攀爬。
这种钩索只要割断绳索,人就会掉下去,并不是好用的攻城机械。
但若要割断绳索,守城方就要把身体探出城墙的女墙(即城墙顶端外沿上的墙垛),这样就会被石块和弩|箭射中。
且如果对方攻城士兵太多,守城方割断绳索的速度比不上攀爬的速度,就有士兵可能爬上城墙。
用上了绳索抓钩,陈友谅就是用以多换一,甚至以十换一的比例来消耗抚州门上的守城士兵。
昨日陈友谅已经摸清了霹雳车的大概射程,又连夜筑起土墙,让城楼上的霹雳车和投石车的作用大打折扣。
工匠们虽然可以再次调试投石车和霹雳车,但接连不断爬上墙的陈汉士兵,让他们没有时间计算和调试笨重的机械。
陈英冒着危险再次打开城门,在盾兵的掩护下,用火铳队和对方早就安排在城门外等候的弓箭手互相射击,依托小国瑞炮的优势,终于冲散了对方阵型,制止了对方爬墙的攻势。
工匠们这才抓住机会调试霹雳车,炸毁了对方的攻城机械。
“标儿,你怎么又来了!今天太危险,赶紧离开!”陈英一回城楼就看到陈标,差点心脏蹙停。
陈标摆了摆手,让陈英别废话,拿着望远镜开始观察对方的阵型和动作。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马上要下雨了。”
陈英:“啊?”
陈标对工匠们吩咐了几句,工匠们立刻跑下城楼,吩咐人搬东西。
陈标道:“我等会儿会搬许多装满生石灰的瓦罐来,你们藏在女墙内,把瓦罐不断往下抛就成,不用去砍绳子。生石灰遇到水就会变得和开水一样烫。”
守城门的时候,本就有往下泼滚油、烧开的金汁(粪水)这种守城方法。
但这样的方法需要大量人力当场烧滚油和金汁,且在使用的时候容易伤到自己,不够快捷便利。洪都守城人数太少,暂时没有用这个方法。
与滚油和金汁相比,往下砸生石灰就容易许多。
陈标在烧制水泥的时候就备好了大量生石灰储存在瓦罐中,用蜡密封好。等需要用的时候,就砸瓦罐,倒水,可以起到浇滚水一样的作用。
这些原料都有限,需要用在刀刃上。生石灰很容易受潮,十分容易毁坏。陈标是个悲观主义者,担心事先告诉其他人,人多口杂,城中有奸细,让人悄悄把生石灰毁了。所以他连三个哥哥都没告诉,只说那是需要修补城墙的材料。
现在需要用了,陈标才把生石灰搬上来。
今日可能有雨,还正好节省了倒水的工序。
或许老天爷都站在陈标这一边。当陈友谅重整旗鼓,再次攻城的时候,天空下起了中雨。
陈英和邓愈指挥士兵们躲在女墙后面,身后不断有人递来装满生石灰的密封瓦罐。士兵们偷偷伸出手,一个一个瓦罐往下砸。
城墙外爬满了陈汉的士兵。瓦罐接二连三砸在他们头上并碎裂,然后白烟喷发,陈汉士兵惨叫着从城墙上落下,很快就被蜂拥而上继续攀爬城墙的陈汉士兵踩成肉泥。
陈标躲在城楼的小窗户口,站在凳子上,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
他见到陈汉士兵趁着雨幕,从楼船上抬着组装好的小型攻城器械,想要靠近城墙,就从腰上抽出一杆小旗子,探出小窗户晃一晃。
昨日陈标调试后,根据强大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已经记住霹雳车投掷到大致地点需要的角度。
他腰间不同颜色的小旗子,就代表着霹雳车不同的角度。
当小旗子一挥,城墙上仰头看着城楼小窗户的工匠立刻调整霹雳车角度,毫不犹豫地点燃引线,发射!
引线中有火药、还浸了油,即使遇到雨水也不会熄灭。
当炮弹落下时,抬着攻城器械的陈汉士兵正好走到那里,“轰”的一声,被炸个正着。
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的陈标再次胃中翻腾,立刻猛喝了一口水,压下反胃,继续时刻关注陈汉攻城军队的动向。
只有他有如此强大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能够通过目测敌人行进速度,预测霹雳弹的落点。
有陈标帮忙,守城再次轻松不少。但陈标并没有为错过了陈友谅第一波攻城,导致更多伤亡而自责。
他很清楚自己还只是一个孩子,该休息的时候就必须休息。否则他若累出了事,不仅没人能用自己带来的东西,还会让哥哥们难过。
待晚上的时候,他会再次回家睡觉,待养足精神之后,再来帮忙。
照顾好自己,他才不会给守城将士们添麻烦。
在陈标的指挥下,霹雳车再次轻松压制住了对方的攻势。再加上生石灰罐子这种在下雨天十分便捷的守城利器,陈友谅在傍晚时,再次无功而返,无奈鸣金收兵。
城墙上这次没有爆发昨日那样的欢呼声。包括操纵霹雳车工匠在内的守城将士们纷纷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些精疲力尽了。
陈标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脑子,缓解用脑过度的一阵一阵的眩晕。
“标儿!”
陈英一边冲上城楼,一边脱掉自己染血的盔甲,然后一把抱住陈标:“赶紧回去休息!”
陈标抱着脑袋点头,声音沙哑道:“云已经散开,气温在回升,今夜和明日应该都无雨。英哥安排人趁着夜色把外墙修补一下。明日若是大晴天,一天之内水泥就会晒干。”
陈英道:“好,我知道,你赶紧回去休息。”
陈标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地被陈英抱起来,交给一个工匠。
陈标为了保持精力,心算的时候就有不断的啃干粮,所以现在肚子不是很饿。他趴在工匠怀里,待回到将军府后,才啃了几个馒头,趴在桌子上睡着。
今日陈友谅用更多的兵力攻打抚州门,朱文正还是在到处支援,已经累得不知道在哪席地睡着。李文忠那里恰好没有陈汉士兵攻打,便独自回将军府看望陈标。
他见陈标趴在桌子上睡觉,忙抱着陈标洗了个热水澡,把陈标塞进了被窝里。
李文忠吩咐道:“标儿回来后,立刻烧水帮他洗澡。这样他会舒服一些。不用等他醒来。”
李文忠又叮嘱了一番如何照顾陈标,才匆匆离开。
宋氏今夜没有回来。
今天抚州门的伤亡达到了上百人,伤兵营十分忙碌,她便宿在了伤兵营附近。
第三日,陈标怎么也起不来。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艰难地爬起来:“今日陈友谅还在攻打抚州门?”
陈家下人:“是。”
陈标询问了战况后,却没有去抚州门,而是来到了薛显和李文忠镇守的北门新城门。
陈标来到新城门后,正在擦刀的李文忠吓了一跳:“标儿,你怎么来这了?你终于肯休息了?”
陈标白了表哥一眼,道:“今日陈友谅肯定会立刻来攻打新城门。”
薛显挠头:“真的?我听说陈友谅正在打抚州门,打得很激烈啊。”
李文忠却表情一沉,立刻穿戴沉重的盔甲。
金属盔甲太过沉重,在休息的时候,他把金属盔甲卸下,只穿着一身皮甲。
薛显见李文忠这模样,想起陈标这个小军师的“战绩”,也没有再多说话,立刻吆喝守城将士们打起精神,准备守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