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陈标的咆哮,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作为东宫配制,这个名单确实非常华丽,能显示出他有多看重太子。
但一是标儿还不是太子,恐怕不好使唤这群人;二是这群人都有自己的事干,分身乏术。
这么一看,能干活的……只有标儿?
朱元璋的表情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囧”字,心虚极了。
这个大疏忽,怎么没人提醒我一声呢!
陈标站在椅子上,举着双手搭在朱元璋的肩膀上,使劲摇晃自家爹:“主公是不是很过分!主公是不是很过分!他说他要给我增加人手,就是这么增加的?!他还让我给太子选人才,这些人才需要我来考核?!他逗我玩吗!!主公是不是很过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是!他就是很过分!”
对不起了,未来的我,需要你向标儿解释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但我也没办法。这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
陈标在太师椅上气得跳脚,朱元璋护住陈标,不让陈标不小心跌倒。
朱元璋安慰道:“主公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这些人是太子的门面,应该不是让你用的。他或许是想让你为太子招兵买马,组建一套年轻人的班子。”
陈标气冲冲道:“官职都占满了,我怎么安排?!”
朱元璋想了想,道:“伴读不限量,你推举的人,都成为太子伴读!”
陈标仰天长叹:“太子伴读是陪伴太子读书,太子在哪?”
朱元璋安慰道:“总会出现,别急!”
陈标无语极了。
他怎么感觉,自家这明王都快统一天下了,班子还如此草台呢?
看着詹事府这一套班子,他有点担心,大明建国的班子是不是也如此混乱。
这还不如直接按照张昶的方案安排官员呢。不就是坑吗?知道坑在哪,填就是了!
陈标生了一顿气,完全丧失了当官的乐趣。
什么官啊,就一光棍司令。
一般的光棍司令就挂个名,虽然没人干活,但自己也不干活。
但自己这个光棍司令活特别多,以今日主公的话推测,他将来的活会更多。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陈标后悔了。当初他为什么要去洪都看哥哥们?如果他不看哥哥们,就不会被陈友谅围城,就不会被主公盯上……
呃,哥哥们没有我也一定能打败陈友谅!哆啦a梦呢!哆啦a梦在哪?我需要时光机,回到过去告诉过去的自己,不要去洪都!
陈标想了想,如果过去的自己知道洪都被围,怕不是立刻火急火燎地亲自押送着更多的炸|药赶过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历史的惯性。
“我累了,今天随便吃点,我要睡一整天。”
陈标跳下太师椅,耷拉着脑袋耸着肩膀,一步一叹气往卧室走。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日的标儿要在床上发一整天的呆。
朱元璋没敢跟过去。
他火急火燎回到明王府,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标儿生气了!怎么办!
心腹们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些人大多都知道标儿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也知道标儿的能耐。标儿若要使唤他们,都使唤的动。”李善长道,“主公不需要担心。”
朱元璋抱怨:“我本来也这么想。但我站在标儿的角度,意识到上了官场和私下里拜托长辈们做事不一样。在官场上,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是很大的官,他为了不显得自己嚣张,不让朱元璋忌惮,肯定不会使唤这些人。”
哦,对哦,标儿还在想什么功高盖主、太过嚣张会被主公灭满门的事。
心腹们皆露出尴尬的表情。
他们居然忘记这件事了。毕竟谁会把“陈家功高盖主被朱元璋灭满门”的事放在心上啊。
宋濂道:“主公,你不是说还有伴读吗?年轻人自然不可能一来就授官,东宫的官职本就不会授予他们。所以太子伴读这个职位很合适。主公只需要再点几个人成为太子伴读,标儿就会以为主公早有决断,只是诏令下晚了一天,让他误会了。”
朱元璋再次叹气:“也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宗族子弟有谁适合当太子伴读的,先把名单呈上来。我可说好了,如果标儿说这些人不好,你们别来找我抱怨。你们也不可告诉他们标儿的身份。”
众人立刻领命,琢磨家里有没有能帮衬陈标的人。
这是亲近太子的好机会,但若机会使用不当,那就是祸事了。
至于家中年纪较小的人则十分遗憾。还好在应天小学读书也能经常和陈标见面,他们只能叮嘱自家儿子好好读书博得陈标喜爱了。
除了眼前的心腹,朱元璋也从其他臣子家中子弟选人。
名单看上去很广,朱元璋选来选去,仅选到了宋璲、刘琏、朱异三人,简直无颜面对陈标。
他万万没想到,能选的人居然这么少。
原因无他,武将子弟中,跟随他一起起兵的将领年纪都和他差不多。大部分穷兄弟都是跟随他之后才有钱娶媳妇,所以孩子都和陈标年纪差不多。
陈标这个年纪已经名扬天下,但其他将领与陈标同龄的孩子,还在为应天小学的期末期中考试成绩痛哭流涕,有个屁的用。
将领的子弟稍稍年纪大一点的人,就已经跟随自家父辈从军在外,没空回来给陈标打下手。
文臣的孩子也差不多。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已经被极端缺文臣的朱元璋抓了壮丁在各地为官,还有的比如章溢的儿子,又当武将又当文臣,累得和他爹抱怨过很多次。
朱元璋希望能找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给陈标打下手,结果他发现,二十岁左右厉害的年轻人他早就用掉了,现在正在呼哧呼哧给他努力干活呢。
就连这三个人,也是被自家父亲认为学问和为人处世火候都不够,怕放出来招揽祸端,束缚在身边教导,朱元璋才能留给陈标。
朱元璋心里的小人泪流满面,愧疚极了。
我对不起标儿啊,都是我这个爹手下的人才太少,给标儿扒拉不出人才了。
朱元璋现在不骂方明谦是狐媚子了。他只希望方明谦快点通过劳动改造营的考试,早点到标儿身边干活,弥补他对标儿的歉意。
陈标接到自己多了三个手下的诏令后,倒是没那么难过。
有三个人使唤总比没有好。这三人他也见过,都是好相处的人,应该……嗯?
陈标看着噼里啪啦打起来的刘琏和朱异,疑惑地问宋璲:“仲珩哥,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为了让詹事府显得更加正式,朱元璋在应天小学旁边安排了一个小院子作为詹事府的临时办公地,免得陈标多跑。
他第一天上班,就看见三个下属有两个在打架,还有一个手揣在袖子里围观。
宋璲对这个可爱又聪明的小弟弟笑了笑,道:“刘孟藻和朱大同先聊着经书,聊着聊着就不知道怎么聊出了火气,开始比试了。他们用的是木剑,标儿不用担心。对了,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中书令了?”
陈标板着脸道:“记得加上前缀,詹事府中书令!詹事府中书令和中书令完全不同。”
宋璲笑着拱手:“是,詹事府中书令。”
陈标脸一松,笑嘻嘻道:“他们吵什么?我不信你听不懂。”
宋璲慢悠悠道:“不,我真的听不懂。”
他总不能对标儿说,刘琏和朱同聊着聊着,很快指着对方大骂“孙氏贱儒”“孟氏贱儒”,然后大打出手吧?那不是污了标儿的耳朵。
这两人也是真的年轻气盛,即使心里这么想,荀子和孟子都是圣人,修荀子和孟子学说,他们怎么能骂出声?
这三人的父亲和陈标都很熟,但陈标对刘琏和朱同都只见过几面,没有深聊过。虽然宋璲长姐嫁与朱文正为妻,宋璲与陈家走得很近,朱文正却是个面憨心细的人,宋氏也守口如瓶。所以这三人都不知道陈标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陈标的真实身份,也不耽误他们喜爱和敬佩陈标。
喜爱和敬佩之余,他们又有些不服气,总会时不时地挑战陈标。
但他们这个年龄的读书人还在知识积累阶段。陈标有记忆力挂,还有后世信息大爆炸时代积累的前人的知识精华,实际能力如何暂且不提,但打嘴炮,陈标可不会输。
宋璲已经放弃和陈标争锋;朱同在“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只有刘琏越挫越勇。
刘琏脾气耿直又暴躁,心里仿佛藏着一只平头哥。陈标很疑惑,喜欢玩阴的刘伯温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耿直和暴躁的儿子。
后来陈标见到了刘基的二儿子刘璟,发现刘璟的内心也装了一只平头哥,开始怀疑自家刘伯温先生估计心里也隐藏着一只平头哥,只是年纪大了,懂得了伪装。
现在平头哥刘琏和平时似乎脾气还不错的朱同打了起来,宋璲在一旁乐呵呵围观,看得陈标很想大喊一声加油。
不过刘琏和朱同见到陈标过来后,立刻收好了木剑,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才同时对陈标拱手行礼:“陈詹事府中书令。”
听见这么长一串称呼,陈标忍不住笑出来:“好了好了,还是叫我标儿吧。不打了就来帮我整理文书。”
陈标没有和他们客套,直接把人拉来干活。
宋璲看着桌上高高一摞文书,惊讶道:“这么多?这些都是标儿你平时的工作?”
陈标无奈道:“现在还算少的。季先生和朱先生负责了军中教育,文书差不多都由他们处理,我只偶尔和他们书信商量。这些文书都是将领们的作业。”
陈标今日召集新收的手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批改作业。
将领们的作业会由助教们批改,他审核。
但审核也需要精力,他看着那些作业就头大。以前他都是拉着应天小学的老师们一起批改,老师们颇有怨言。
应天小学的学生越来越多,老师却还是那么几个,人手本就捉襟见肘。现在多了将领们的作业,就算加工资,他们也忙不过来了。
优秀的学生已经动员起来,仍旧只能勉强应付。
现在多了三个手下,陈标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批改作业。
感受成为老师的苦痛吧!
宋璲、刘琏和朱同听到他们将为将领们批改作业,心中十分兴奋。
他们听闻詹事府没有常态的工作,还以为自己进了詹事府,只是去给大臣们添茶送水打杂。
没想到陈标居然给他们安排了如此重要的任务。
这可比以前的国子监老师还要厉害,是给将领们批改作业呢!
陈标看着三人兴奋的神情,心中叹气。
这三位兄长真是太年轻了,没有经过现实的毒打。很快你们就会暴躁吧?
陈标捧着茶杯,仰头喝茶,呼。
有手下了,今天标儿不批改作业,围观手下批改作业。
陈标在一旁偷懒,三人并没有意见。
陈标年纪小,精力不足,且可能还存着考验他们的心思,他们当然没意见,只会全力以赴。
一刻钟后,三人眉头紧锁;
两刻钟后,三人面色青黑红紫不断变换,仿佛吃了毒蘑菇;
三刻钟后,三人的屁股就像是猴屁股一样,开始在椅子上不断摩擦摩擦……
半个时辰后,三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朝外面冲去。
小院子有个小型练武场,是陈标专门为自己准备的锻炼身体的地方,武器全是木头雕刻而成。
现在三人各抽出一把木头长剑,挥舞得虎虎生风。
陈标捧着茶杯,慢吞吞踱步出门看他们怒气冲冲舞剑。
仰头,喝茶,呼~。
能忍半个时辰,真厉害。陈标还以为他们顶多一刻钟就要暴跳如雷呢。
三位文人的涵养不错,被作业气得肝疼也只是舞剑发泄。
舞出了一身汗后,三人面含怒气一言不发回房间继续批改作业。看他们那神态举止,不像是回去批改作业,倒像是要回去找人寻仇似的。
陈标捧着茶杯,屁颠屁颠回房继续围观。
又是半个时辰,三人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又冲出门舞剑。
如此循环几次,他们终于批改完所有作业,将桌上文书整理妥当。
宋璲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安静了半晌,才道:“标儿,你每日都要批改这么多功课?”
陈标点头:“每日都要布置作业,自然每日都要批改作业。”
宋璲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标儿,辛苦了。”
陈标使劲点头:“确实很辛苦。”
趴在桌子上仿佛小憩的刘琏站起来,对陈标拱手作揖道:“我以后再也不挑战你,我服了!”
朱同两眼无神:“我也服了。当老师这么难?”
陈标笑道:“我这还算好的了。这些人毕竟是将领,他们成为将领后,知道读书的好处,曾请了先生教导一些知识,只是大部分人行军打仗太忙碌,没能坚持下来。朱先生和季先生现在做的事才叫难。”
陈标感叹道:“将领都知道自己只要读书,将来会有更大的成就,再加上还有晚辈和亲戚监督,主公训导,再难也会坚持下去。军中那些底层士兵们可就不一定了。他们就算学了字,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大用处。就算有用,他们也习惯将未来托付给孩子。”
宋璲问道:“他们自己不学,为何还要教他们?”
刘琏和朱同也点头。
在这个时代,读书是奢侈品。不愿意读书的人就不配读书。为何还要追着他们求他们读书?
陈标笑道:“大概主公认为,他的兵没有堕落懒惰的权力吧;大概两位先生也认为,他们教化的人没有不接受教化的权力吧。”
三人皆微怔。
陈标感慨:“如果有一个国家,不允许自己的百姓成为文盲,不允许自己的百姓饿死冻死,哪怕百姓自己不肯努力也不允许。这一定就是圣贤书中的‘天下大同’。”
三人垂下头,略有所思。
陈标放下茶杯:“好了,这些是要当皇帝的人和要辅佐皇帝的人考虑的问题,咱们别想那么远。先想想怎么教教这群文盲将领吧!”
三人脸色一白,同时抱头绝望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