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皇帝选定了黄道吉日。陈标穿上赶制的官服,准备接驾。
朱元璋想要继承大唐的强盛,许多制度都沿袭自大唐。在准备登基时,他特意叮嘱,官府也要模仿唐朝的样式来。
大明一品官到四品官皆穿红袍。北平知府为正四品,朱元璋自造的詹事府中书令为从二品。虽詹事府现在就只有个名字,詹事府中书令不算实职,但朱元璋特赐陈标穿从二品官服。
朱元璋还琢磨着,等陈标稍大一些,再赐更好的衣服。免得别人不知道陈标的身份,冲撞陈标。
此刻大明官服还没有补服,即衣服前后的禽兽图样,只是一身带花纹的红袍。
陈标的从二品官服上绣着小独科花暗纹,低调华丽有内涵。但因为他在官服里塞了几件厚衣服,显得过于圆润,有些滑稽。
滑稽就滑稽,陈标可不会要温度不要风度。
穿上大红官袍参加祭奠仪式,陈标觉得有点尴尬。
祭奠应该穿素服吧?这一身鲜艳红袍……
不过将士们半点不在意,还感动极了。在他们眼中,当大官的穿着公服来祭奠他们,比穿素色常服要有面子得多。
到了祭奠那日,陈标终于见到了自己三个哥哥。
兄弟四人没空叙旧,各自穿着官服肃立假朱元璋旁。
陈标当了太子,可不能给假朱元璋行礼了。再行礼,朱元璋的替身会直接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所以朱元璋提前告知陈标不可行礼。
假朱元璋对陈标匆匆勉励几句后,陈标就被安排到另一处撒黄纸,念悼词。
朱元璋赶紧和假朱元璋换衣服,主持祭奠。
此时正好倒春寒,又因河水化冻了一段时日,水汽蒸腾,那鹅毛大雪下得比冬季还大。
朱元璋正好找借口,说陈标年幼不耐冻,派人将撒纸钱的陈标送回北平。
陈标在马车上只挠头:“总觉得怪怪的。”
但他冥思苦想,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他就只能将其归结于朱元璋不注重那些繁文缛节,心意到了就好。
总不能是皇帝和自家爹合伙瞒着自己什么吧?
陈标被自己的脑补给逗乐了。
怎么可能。就算自家爹有事瞒着我,老爹何德何能能让洪武皇帝跟着一起胡来?洪武皇帝又不是我爹那个逗比。
陈标笑完之后,撩开马车厚重的窗帘,看向马车外厚重的雪花。
快到北平城的时候,天色昏暗,陈标望着蒙着一层黄昏阴影的雪花有些走神。
他想,天暖了好些时日,偏偏这段时日倒春寒,偏偏今日下起了鹅毛大雪。难道老天爷真的有灵,将雪花撒做纸钱,祭奠阵亡将士?
然后陈标摇摇头。
这乱世阵亡的将士那么多,老天爷什么时候大发慈悲过?与其拿着正常的天气感动,不如多想想正经事。
比如这场倒春寒会不会影响春耕。如果倒春寒持续下去,恐怕种子会烂在地里了。
陈标正想着,突然发现前面燃起点点火光。
他立刻询问:“怎么回事?”
卫兵询问之后,回禀道:“北平的百姓知道今日要祭奠因阻挡元兵攻打北平而阵亡的将士,自发在门口挂起了灯笼。河里的渔家也挂了灯笼,说咱们大明的兵基本家都在南方,顺着这渔火,能找到去大运河的路。”
陈标微愣。
他又问道:“这里原本是元大都,我们来这次还不到一年。”
过了这个月,才刚一年。
卫兵道:“这一年他们吃饱了肚子,没人饿死,当然不想元兵回来。而且元兵凶悍,回到了北平肯定要抢掠杀人。”
卫兵顿了顿,又道:“我们进北平的时候没有杀人,还让他们吃饱了肚子。他们不想元兵回来。百姓是这么说的。”
显然,卫兵也问了和陈标一样的问题。
陈标又愣了一会儿,小声道:“是这样啊。先别回去,带我去通惠河。”
卫兵听令,驾驶马车来到通惠河。
领队的陈英策马过来,问道:“标儿,发生了什么事?”
陈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来这里看一会儿再回去。”
陈英看着通惠河中的渔火,叹了口气:“好,我给你生堆火。”
陈标坐在河边石头上,陈英让人给他撑伞挡住雪,又在他身旁升起一堆篝火。
“北平城外的村庄挂起了灯笼,城里呢?”陈标问道。
陈英道:“我命令去开门的卫兵刚回来,他说城里也亮着灯笼。”
陈标抱住膝盖,轻轻哼起了一首歌。
陈英惊讶:“这首歌是你做的?”
陈标摇头:“不是,是碰巧听来的。”是大学校庆被迫参加合唱比赛学会的。
陈英道:“可不可以教我唱?我还没听过类似的曲调。”
陈标点头,声音稍稍大了一些。
“北风吹起,芦花飞舞漫天霜……”
简单几句歌词,又是大白话,陈英很快就能跟着唱。
守卫着他们的军士们也不由自主跟着哼了起来。
很快,不知道从谁开始,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大,歌词越来越清晰。
通惠河已经化冻,只是几日倒春寒,还没有将河冻住。渔家的船在河面上,正好碾开浮冰捞鱼。
夜间也有可以捞的鱼,渔家并未这么早睡去。
他们听到歌声后,走到甲板上好奇观望。当他们看到穿着官服的少年郎时,就算不认识陈标,也立刻知道这位就是让他们今年家中没有再饿死人的陈知府。
陈标唱的词是官场用的“雅言”,渔民们本来听不太懂。
有一个懂雅言、也懂北方话的小吏灵机一动,用北平这边常用的汉家方言大声唱了出来。
正趴在船头甲板给陈标磕头的渔家听到这大白话的歌词,先呆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鼓起来的勇气,居然也跟着唱了起来。
他还是扯着嗓子唱的。
渔家都会渔歌,唱渔歌是渔家为数不多打发时间的爱好,也是他们与相邻的船交流的方式。
渔家看着瘦弱,嗓子一开,比陈标这边响亮多了。
陈标听着渔家的歌,站了起来,也拉开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他今年年底才会到十二周岁,现在正卡在变声期前最后的童声阶段,嗓子十分清亮悦耳。
在陈标的带动下,陈英和卫兵们都跟着放开了声音。
很快,又有新的渔家加入;城外村庄中,也有人提着灯笼伫立在门口,跟着一同唱了起来。
他们就在城门口的河边。
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带着帷帽的马秀英提着一盏白色灯笼,领着一众提着灯笼的百姓鱼贯而出,走到了河边。
渔船和官府的船只在守军的指挥下,在河中靠岸排成两列,皆灯火通明。
“娘,你怎么来了?”陈标赶紧停下唱歌。
马秀英笑着拂去陈标的泪水,道:“很好听。”
陈标抿着嘴:“这样好吗?会不会给百姓带来麻烦?”
马秀英道:“你以为是我带他们来的吗?不,是他们请求出城,来河边为将士们送行。”
陈标怔住,然后缓缓点头:“好,我们送他们一程。”
陈标接过一盏灯笼,和马秀英并肩站在河边。
长长的灯火,勾勒出一条通向远方的路。
朱元璋只比陈标晚走一刻钟。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远远看到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朱元璋和陈标一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原因后,朱元璋看着那一条长长的灯火之路,驻马不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不过去吗?”徐达问道,“你现在换了衣服,标儿不会知道你是大明皇帝。”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从马上跳了下去,大步跑向河边的妻儿。
朱文正和李文忠紧跟其后,也飞速跑了过去。
“义父,等等我!”
“义父,为什么不骑马,非要跑着去啊?!”
徐达没有过去。
他和燕乾一起背靠着马车,看着灯火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