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笑道:“在催英哥成亲呢。”
朱元璋大笑:“他也到这个时候了。”
陈标问道:“忠哥呢?英哥都相亲了,我表嫂怎么还没音信?”
朱元璋道:“已经定了,汪广洋的侄女。”
陈标想了许久,才想起汪广洋的名字。
汪广洋是元末进士,投奔朱元璋也很早。若论文臣中的地位,其实只比李善长略低一点。
但浙东几个后投靠朱元璋的文人都获得了朱元璋的信任,汪广洋却一直在外地任职,游离于核心圈子之外。
朱元璋提起汪广洋,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为文臣元老,汪广洋还不知道标儿的身份。他也没打算提前告诉汪广洋。
这并不是汪广洋不忠心,也不是汪广洋才华低,而是汪广洋的性格……怎么说呢,过于随波逐流了。
你说汪广洋不认真不负责,但他又把自己分内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堪比第二个李善长;你说汪广洋认真负责,他又对同僚和下属违法行为装糊涂。
陈标和汪广洋打过几次交道,对汪广洋的感觉也很复杂。
用后世的话来说,汪广洋就是个老实人加老油子的综合体。
说他老实,是汪广洋没有任何坏心思,也不争权夺利,做好了自己的事后就回家喝酒享乐;说他老油子,他对任何同僚都不得罪,一问同僚的事,全是“我不知道”。
汪广洋没理想没抱负,奸人好人都能宽和相处,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事都闭眼不关心。这种官吏,真让人脑壳疼。
“虽然汪广洋这人一言难尽,但他老实谨慎,没有野心,又是书香门第,应该不会给文忠惹事。”朱元璋道,“姐夫想要给文忠找个老实人,我和你娘认为文忠应该找个能读书的,文忠自己想找个好看的。选来选去,就他家有个侄女合适。”
陈标失笑:“只要好看不惹事,忠哥就没意见。不过汪广洋那性格,得跟着贤良共处。若他跟着奸臣共处,肯定会因包庇而起祸端。”
朱元璋挑眉:“皇上让他给王袆当副职,不用担心。”
陈标瞬间放心。王先生嫉恶如仇,汪广洋给王先生打下手,肯定不会出错。
不过想到汪广洋在朱元璋麾下文臣中地位明明仅次于李善长,现在却给王袆打下手,真是令人唏嘘。
更令人唏嘘的是,汪广洋自己没什么感觉,每天还是迅速干完公务,回家和妻妾饮酒作乐,吟诗作画,快活至极。
这令朱元璋头疼的性格,倒是挺符合李贞对于岳家的要求。
知道李文忠心心念念的媳妇终于有了着落之后,陈标松了口气。
他真担心自家忠哥得知连英哥都开始相看妻子,会被正哥嘲笑,又要和正哥打架。
陈标享受了一日承欢父母膝下,并看英哥被催婚的快乐,才抱着一堆纸去见张士诚。
张士诚被软禁在应天,每日除了教导幼子之外,就是坐在庭院里发呆。
他才四十七岁,头发居然已经全白了,看上去像是六七十岁的人。
陈标在陈英的护卫下来到张士诚软禁之所的时候,张士诚正在庭院里发呆。
他呆滞的视线落在陈标的身上,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陈标的身高已经逐渐趋近于同龄少年的高水平,但毕竟年纪小,再加上脸颊顽固的婴儿肥,以及晒不黑的皮肤,看上去过分稚嫩。
张士诚怎么也不能把面前这稚嫩富家少年,和自己印象中有惊人战绩的小军师、小元帅陈标联系起来。
就算是陈标另一重身份,应天诸多勋贵子弟的老师,也和陈标那张脸完全不搭。
“陈标?”张士诚问道。
陈标督促道:“对,是我。别发呆了,抓紧时间,我有好多事要问你!”
张士诚木然道:“问我什么?我的人已经要么死了,要么降了。”
陈标道:“谁问你这个!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吗?我问你盐民和盐政的事!这是你老本行,你别告诉我当了这么多年将军,你把老本行忘了。”
张士诚的脸上多了些表情:“问我这个?”
陈标道:“不然呢?”
张士诚道:“劝降,或者嘲讽我被人蒙骗。”
陈标道:“你若想降,不劝也会降,否则劝了也没用;你被人蒙骗……呃,你不是心甘情愿吗?”
张士诚呼吸急促,差点晕过去。
陈英差点没忍住笑。
他家标儿从来不骂人,只是实话实说,但就是有人承受不住标儿的实话实说。
“进来!”张士诚闷声道,“我看看你能问什么问题!”
“好嘞!”陈标开开心心蹦跳进张士诚的书房。他如此不稳重的模样,让张士诚再次产生怀疑。
这人真的是陈标?
这人真的是陈标。
当陈标将他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以及自己思考的对盐政的改良措施拿出来后,张士诚内心被极大触动。
他深深看了陈标一眼,最终什么都说,只是回答陈标的问题。
一日、两日、三日……整整十日的时间,张士诚每日都和陈标见面闲聊商讨。他的表情鲜活起来,好像重新找到了生存的希望。
十日后,张士诚道:“我知道的就这么些,没有可以告诉你的事了。”
陈标叹了口气:“嗯……你有什么想让我给皇上带的话吗?”
张士诚想了想,问道:“我的两个幼子可以拜你为师吗?”
陈标道:“我回去问问!你、你先别死啊。”
张士诚笑了笑:“嗯。”
陈标赶紧回去给洪武皇帝写折子,朱元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陈标写的折子,当夜去见张士诚。
朱元璋背着手:“你真的要让你儿子拜标儿为师?”
张士诚道:“怎么,不肯让我儿子待在你儿子身边?”
朱元璋挑眉:“你怎么发现的?”
张士诚道:“你维护陈标的模样,和我维护张士信很像。除非骨肉至亲,否则怎么可能费这么多心思。”
朱元璋勃然大怒:“放屁!别把我家标儿和你那蠢弟弟比!我同意了,你要死就死吧,看我家标儿怎么把你儿子养得不认你!”
张士诚道:“挺好,别认我。”
也别学我。
朱元璋离开后第二日,张士诚与妻子刘氏、两个幼子说了遗言,将妻子和幼子托付给已经投降朱元璋的自己旧将,然后自缢身亡,终年四十七岁。
张士信大为难过,要接长嫂和侄子回自己家。
他现在继承了张士信的政治资产,被封为伯,在应天有很大一栋宅子。
张士诚颠沛半生,在平江坐稳了一方势力主的位置后,才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因此两个儿子才如此年幼。
张士信很愿意替长兄照顾嫂子。
刘氏似乎也认命了。她将两个幼子留给张士诚旧将后,独自去张士信家居住。
张士信给刘氏单独安排了院子,拍着胸脯道:“嫂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身穿素服的刘氏摇头,眼角垂泪,柔弱可怜:“小叔,我无甚需要,只有一事想要询问。”
张士信道:“嫂子尽管问!”
刘氏抬起头:“士诚去了,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她声音很轻,一边说一边朝着张士信靠去。
张士信还以为嫂子投怀送抱,十分高兴张开手臂,待胸口一痛,才意识到刘氏在说什么。
当张士信的仆人听到声音进门时,刘氏正跪坐在地上,手中短匕一下又一下地扎进张士信已经断气的身体里,表情平静又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