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袆、花云、康茂才三人进入梁王府时, 没有被要求解下武器。
谁都知道他们三人是文臣。文臣的武器就是花架子,不足为惧。
何况王袆在第一次见到梁王的时候,就拒绝解除武器。说云南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大明的藩国, 无论是哪个身份,他们都不会解下武器。
梁王被王袆讲大道理, 说得一愣一愣,且有其他属官为王袆帮腔, 让梁王忍让, 他就给了大明使臣这个“荣耀”。
不过每次在王袆进入宫殿大堂的时候, 扈从们都被留在了院子里, 不允许进入, 以防万一。这次也不例外。
王袆、花云、康茂才三人浑然不惧,毅然决然走入死地,看得一旁云南的属官们感叹不已。
三人进入宫殿后,使臣脱脱已经换上了华贵的衣服, 十分嚣张地坐在主位。梁王都甘愿陪在下方。
王袆瞥了梁王一眼。梁王不敢直视王袆的目光。
以梁王的身份, 即便是元朝皇帝派来的使臣,也不该坐在藩王上首处。
梁王已经对大明使臣起了杀心,偏执地相信大元很快就会回来,自己在云南依托天险可以抵抗明军。
但大明强势, 王袆又是声望极高的大儒。梁王不想背负下令杀大明使臣的责任,所以才将首位让给使臣脱脱, 做出一副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姿态。
简单来说,梁王就是又当又立,实在没有一方势力之主的气度。
梁王的属官们脸色都有些尴尬和憋屈。梁王的司徒达里麻一直是坚决的抗明派, 主张驱离大明使臣。现在连达里麻看着梁王的视线都多了几分不满。
使臣脱脱不知道是和梁王你唱我和,还是嚣张得没头脑, 在主位上坐得非常自在,一开口就是代替梁王行事,对王袆喊打喊杀。
“你若降我大元,我可以饶你一命!”使臣脱脱用汉话倨傲地说道。
王袆手放在剑柄上,冷笑呵斥:“元朝气数已尽,我大明已经取而代之!残元小小余烬,岂能与日月争辉?该是你降我大明,我饶你一命!”
王袆只一句话,就气得使臣脱脱举着刀从主位冲下来,要亲手砍了王袆。
之前与王袆最不和的达里麻,此刻动作最迅速,立刻拉住使臣脱脱,道:“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何况王公高义厚德,请天使三思!”
使臣脱脱嚣张道:“他即便是孔圣再世,我也杀定了!”
梁王给达里麻使了好几次颜色,达里麻无奈松开了手。
他对王袆拱手:“我必厚葬王公。”
梁王也叹气,道:“天使如此决定,小王也无可奈何。王公,恕罪。”
王袆浑然不惧:“今日我死,他日大明天兵必至。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使臣脱脱狞笑一声,跨步向前,似乎要看清王袆死前痛苦的模样。
王袆双手握着宽剑,架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手腕一旋,手臂一挥,宽剑从王袆的左肩膀处猛地向前方划出一个明亮的银色半月。
“哐”的一声,使臣脱脱华服割破,胸口飚出喷射状的鲜血,整个人被大剑带得砸到了右边墙上,惨叫连连。
已经准备冲出去的康茂才:“……”王公的力气不错啊。
康茂才愣神的时候,花云已经像一颗炮弹似的冲向了梁王。
梁王被王袆这一手宽剑横劈(砸)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还未回过神,胸口就像是被一头愤怒的公牛狠狠冲撞,朝着后方直线飞去,“啪”地一声贴墙上,胸口都凹了下去。
花云在梁王往后飞去的时候同时脚一蹬,与梁王同时“飞”出。梁王顺着墙壁滑落时,花云一把扯住了梁王的头发,拽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梁王的发髻,弯刀出鞘,架在了梁王的脖子上。
康茂才:“……”你们怎么都这么快?!
还好梁王的属官终于回过神,有的人急急忙忙往外冲,有的高声大喊“来人”,还有人拔出了武器朝着康茂才奔来。康茂才不至于没架打。
属官和侍卫们见梁王被花云挟持,便想挟持王袆或者康茂才,以交换梁王。
王袆手中的宽剑看上去杀伤力很大。康茂才年纪最大,平时又最沉默,似乎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大明平均年龄三十多岁,但那是“两个马爸爸和我的资产加起来平均后,我们都是亿万富翁”的反面版。孩童死亡率极高,平民百姓寿命不长;在士绅阶层以上的人,五十岁以下都算青壮年,活不到六十岁就算早逝,朝中官员七十多岁的大有人在。
王袆和花云正好卡在青壮年的边界上,康茂才比王袆大七岁,已经是个五十六岁的“老年人”。梁王的属官和侍卫们当然会冲着老年人去。
知道自己被当成软柿子的康茂才嘴角抽搐了一下,从腰间拔出大刀,瞬间砍翻两个长相凶猛的侍卫,一路面无表情从王袆身旁砍到王袆身前,护着王袆朝着花云汇合。
康茂才力气虽然不如壮年时,但一手刀法技艺更加精湛,不计持久力,只看短时间杀伤力,他的战斗力比壮年时更甚。
在原本的历史中,康茂才应当在明年出征回途时病逝。在病逝前,康茂才南征北战就没停过。
他不是什么老年人,是可怕的老将。
王袆乖乖被康茂才护在身后,时不时伸出宽剑,在康茂才的刀光空隙中刺一下,砸一下,补刀补得熟练且猥琐,和他本人的名声完全不相符。
花云发现梁王养尊处优惯了,被自己撞一下就失去了行动能力,不需要用刀比着,便一只手像拖着一只死狗一样拖着梁王,右手单手持刀,架着对方三四把刀剑都能轻松推开。
花云畅快大笑:“爷爷我让你们一只手,照旧打得你们抱头鼠窜。王公,接着!”
战斗能力最弱的王袆抓住梁王的发髻,宽剑搭在了梁王的身体上。
花云腾出了手,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双刀挥舞着虎虎生威,刀影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梁王的属官们已经退到了侍卫的身后,大呼小叫指挥侍卫杀掉眼前三人,不敢与三人对抗。
王袆用剑尖戳了一下梁王的大腿,威胁道:“赶紧让你的人退开!”
梁王“嗷”地惨叫一声,声厉内荏道:“你、你赶紧放了我,否则你们都得死!”
王袆笑道:“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你们说谁会死?”
说完,外面穿来“砰砰砰”的枪击声。
王袆的扈从,即花云和康茂才的兵拿出了燧发枪,五十人分成五排十人横队,开始射击。
他们从靠近宫殿门口的院落处开始,最前面的人射击,后面的人依次上前两步,越过前面的人的身体,第一排的人在火力掩护下跑到最后一排,这样井然有序、火力不间断地向前推进。
燧发枪比起原始火铳,不仅射击速度和换弹速度更快,还更小巧。连元军都多次栽在新式火器上,云南地处偏远,就更没见过。所以这五十人明兵能轻松将云南元兵没见过的燧发枪藏到怀里。
不过云南守兵多年没有打仗,梁王又轻视深入敌方腹地的大明使臣,量他们也不敢做过分的事,只把扈从赶到庭院,不做搜身。王袆、康茂才和花云三人都惊讶极了,才十分嚣张地揣着燧发枪来。
梁王的王宫中配备有五百人着甲侍卫。当他们听到动静的时候,都往宫殿中堂聚集。
但为防刺客,宫中侍卫不能戴头盔和面甲;为了巡逻方便,他们的着甲也只是皮甲布甲等轻甲。
这样的甲,在威力比火铳大许多的燧发枪面前,几乎就和一件装饰用的衣服差不多。
如果他们现在有马,可能还能冲过只有五十人的火力封锁线,直接与明兵白刃战,可能能将其剿灭。但他们在宫中不可能配马,面对手持燧发枪,且在陈英手下训练过许久的新式火铳兵面前,简直像是赶着来被枪毙。
在宫中当差的侍卫,许多都远离血腥战场多时,一些人还是混日子的勋贵子弟。
当直面死亡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抱头逃窜,溃不成兵;只留下少数勇猛的壮士直面明军新式火器的威力,这种鲁莽又无智的勇敢,让他们很快就死得干干净净。
火铳兵迅速推进到王袆等三人所在宫殿门前,踏进了一片血腥的宫殿中。
总领这五十人的队长道:“宫中侍卫已经四处逃窜,无人阻挡。”
队长领命,领着四十人离开,只留下十人待命。
被朱标命名为“窜天猴”的火|药信号弹冒着红色的尾烟冲向了天空。
没几分钟,从昆明城正城门处,也有一个冒着红色尾烟的窜天猴冲向了天空。
花云大笑:“老康,那几个小将的速度真快!”
康茂才见到了信号弹,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今日后,我们恐怕不能叫他们小将了。”
花云擦了擦脸上的血:“其他人且不说,花文逊我能叫他一辈子小将。”
王袆看到城门处的信号弹,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
他回头对被他们三人压制住的云南属官们道:“我说大明天兵将至,你们现在信否?”
梁王大喘着气,不敢置信道:“明军来了?怎么可能?我都没收到消息!”
这时,躲在宫殿中仅存不多的侍卫后面的几个属官丢掉了头上的元朝官帽,整理了一下仪容,笑着越过侍卫,朝着王袆等人走过来。
“恭迎天兵。”那几个属官对王袆等人作揖。
梁王更加不敢置信:“你们、你们……”
梁王参政喻金闾道:“明代元乃是天命所归。诸位若能归降,在大明也能继续当官。何必与已经覆灭的大元共生死?”
另一位参政高抚慰也道:“大明皇帝有雄主之风,乃民心所望所归。诸位为了云南的百姓,也不应抵抗。”
达里麻沉默半晌,哑声道:“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大元真的亡了?”
王袆沉声道:“大元被赶回草原,已经两年了。”
达里麻垂首捂脸大笑,然后横刀自刎。
梁王脖子一缩,大喊:“我降,我降,别杀我!”
除达里麻之外,无一人为早已经亡故的大元殉葬。
云南本就与大元朝廷相隔挺远,他们忠于梁王更多于忠于大元。梁王都降了,他们就没必要再抵抗。
于是王袆、康茂才、花云三人率领五十人扈从,覆灭云南。王袆亲自为达里麻收敛,事后将其厚葬。
还有五十扈从呢?他们正在开城门,迎接城外明军。
待明军入城,王袆、康茂才和花云尴尬地发现,居然只有五千提前进入云南的明军,大军还没来。
“还有五千人在路上。”领兵将领也很纳闷,“我们就分散在昆明附近等候,接到命令后刚到两日。”
花云摆摆手:“罢了,五千就五千。守城五千足够了。”
康茂才先尴尬了一下,而后也点头。
两人都是经历过许多次艰苦的守城战,问题不大。
王袆道:“把梁王和官吏的家属关到一处派人看守,以防作乱。昆明的守军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你们二位悍将率领五千人守城,绰绰有余。”
花云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那是。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谁他妈想当文官,天天对着文书愁眉苦脸啊!
花云终于明白了常遇春的痛苦。而常遇春还能在屯田的时候到处找仗打,他被关在南京,连出个远门都不行。
花云和康茂才很快披甲上阵,驻守昆明城。
王袆在城内四处巡逻,安抚民心,惩治趁乱作恶之人。
半路得知消息的陈英等人惊愕之下,花文逊带队继续去往昆明接应,陈英和蓝玉集中兵力攻打大理。
很快,大理被攻陷。云南其他城池驻兵听闻梁王已降后,纷纷打开城门投降。
在洪武三年八月,还未到中秋佳节,云南的捷报就发往了南京。
当十月,捷报到达南京后,朱元璋朗声大笑,当即封蓝玉为永昌侯,陈英为滇南侯,王袆为康安伯。花云和康茂才本就有侯爵位,此次不加爵,只加赏;花文逊加封子爵。
蓝玉回川蜀继续屯田,陈英和王袆留守云南屯田,花云、康茂才和花文逊回南京复命受赏。
刘基气得跳脚:“王袆他不回来了?!主公?他不回来了?!”
朱元璋心虚道:“你不是干得挺好吗?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云南确实也需要他……”
刘基气得双脚离地:“宋濂跑去督促建公学,章溢、叶琛外放,叶铮半致仕,王袆也跑了,就我一个人留在南京操劳?!”
朱元璋讪笑:“你的官职比他们都高,李公致仕后丞相的位置就留给你,你不是比他们更好吗?”
刘基袖子一回:“很好。所以让王袆回来当丞相,臣替他去云南。不然臣去北京辅佐标儿也行。”
朱元璋不满道:“怎么,辅佐我就这么不乐意?”
刘基根本不惧怕朱元璋的不满,道:“辅佐主公臣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臣只是不想再和朝中那些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的蠢货周旋。”
朱元璋:“……这就是你不能走的理由!伯温啊,没有你,谁帮着我骂他们!”
在朱元璋的强求下,刘基骂骂咧咧留了下来。
李善长仰天长叹。怎么一个个都想外放,能不能好好接过老夫的重担?老夫想致仕!
叶铮慢悠悠道:“李公,陛下肯定还会留你好几年,别想着致仕的事了。”
李善长骂道:“我看他就想让我死在任上!”
叶铮笑道:“也不正是臣子所期望的事吗?为了这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一件幸事?”
李善长叹息道:“我不怕死在任上,但我怕我死的太突然,没有人能替代我的位置,耽误了陛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