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接了堂弟们回来, 朱标和李文忠就不再说什么皇帝不皇帝的话。
朱标只好切下肉,先挨个喂了弟弟们一块,弟弟们才心满意足去换衣服洗手。
朱标恶狠狠给他塞了一大块肉, 差点把朱文正噎死。
朱文正双手捧着吐出来的肉继续吃,也不嫌弃脏。
朱标本来是恶作剧, 但他再次发现,对正哥恶作剧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之后兄弟几人吃着烤羊啃着瓜果唱着歌, 好不快活。
除了朱标不是太快活。因为哥哥弟弟们的鬼哭狼嚎实在是太吵。
儿子侄儿外甥吃着烤羊啃着瓜果唱着歌的时候, 朱元璋正坐在龙椅上, 一只手肘搁在龙案上, 手背托着下巴, 看台阶下的大臣吵吵闹闹。
大朝会的时候,大臣们都会站着,朱元璋的龙椅前面也没有桌子;小朝会上,朱元璋和大臣都有椅子和桌子, 桌子上还有笔墨纸砚, 有些公务在小朝会上就解决了,提升了许多效率。
后者是朱元璋在当豪商的时候学到的经验。
大朝会只是走个过场,一般小朝会才是维持大明日常运转的最高会议。
现在空印案已经被查得差不多,该定下第一批处罚名单。小朝会吵得不可开交。
但滑稽的是, 和支持处罚空印案的大臣吵架的不是另一批朝廷重臣,而是一个“草民”。
朱元璋坐在最上首处, 大臣们坐在两侧,出列的人就在中间站着说话。草民不是官,他得跪着。
郑士利跪在地上, 常遇春站在他身旁,两人的争论已经到了末尾。
郑士利身为文人自然能言善辩, 但常遇春居然真的能辩驳得他哑口无言,脸上清高的表情全无,连连磕头辩解自己没有不忠之心。
还真让标儿说对了,讲理的说不过胡搅蛮缠的。常遇春这个屯田元帅一入朝,几乎就奠定了这场朝议的胜负。
除了朱标出的主意,常遇春自己的口才也至关重要。
在朱元璋渡江攻占集庆(南京)的时候才以匪徒之身独自投靠朱元璋。到了大明建国的时候,即使他不是屯田元帅,历史上功劳也仅次于李善长和徐达,越过一众朱元璋的老乡成为朱元璋的心腹,靠的可不只是打仗厉害。
当初朱元璋下定决心杀邵荣,常遇春的劝说就起了决定性的因素。
所以如何以言语杀人,常遇春真的很擅长。他读过书后,能够引经据典,对此就更擅长。
常遇春先质疑郑士利道德,然后质疑郑士利的忠诚,最后他含泪俯身和郑士利并排跪着,质问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运输路途中能少他们多?
郑士利一脸正气凌然,身份地位比他高得让他仰望的鄂国公常遇春却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臣在山西屯田,一石粮,一石粮是一亩地辛辛苦苦耕种一年的产出。臣也运粮,粮怎么几百石几百石少的?几百石,那就是几百亩地一年的产出。”
常遇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形象全无。
“几百亩地,一个村就几百亩地。那是一个村子的一年的收成,能活一个村子的人!陛下!臣是个粗人,臣也没在元朝当过官,不知道什么元朝官场人人皆知的潜规则,臣只是心疼消失的粮食啊!”
常遇春哭得凄惨,和常遇春共事的同僚将领脸上有的愤怒,有的悲伤。
打仗的时候,他们这群武将死死压着那群文臣,文臣们见他们都得点头哈腰。
大明建立后,朝堂上讲规矩,要看口才。他们说不赢辩不赢,甚至听不懂文臣们含沙射影说的什么话。在朝堂上渐渐没有了话语权,只有少数几个武将勉强能够跟上朝议。
常遇春是其中之一。常遇春不常回南京,即使已经是鄂国公仍旧奔波于各处荒野屯田分田每次回朝,常遇春都能在朝堂上引经据典,以文臣的身份,代表武将说出武将嘴笨说不出的话。
他们都很敬佩常遇春,敬佩常遇春的勇猛,敬佩常遇春不慕名利仍旧在四处为百姓奔波,敬佩常遇春和他们一样原本是文盲现在却能和文臣们辩得有来有往。
现在鄂国公常遇春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身边的“草民”跪得笔直,神色凌然,好像有罪的是鄂国公,不是他。
他们完全不明白。他们当百姓的时候,官员都比百姓厉害。百姓见到一个小官,也要战战兢兢。
为什么一介草民,能和鄂国公并排跪在地上,还让鄂国公哭成这样?
可他们以前怎么完全没有见过这种事?
文武百官都吓了一跳。刘基不是站在要求出发空印案涉案官员那边吗?
如果使用空印文书,等到了检查的时候再根据现有的数目编写表格,这核对还有什么意义吗?还能检查出运输的错漏吗?还能查出谁在中间贪污吗?
他当过商人,知道货物运输怎么运转。层层核对,才能算准货物运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