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的心思都放在两广大案上,以为皇帝和太子会在此事上与他们纠缠许久的时候,朱标已经当这件事已经结束,开始思索下一步的事。
“先制定公文书写规范吧。”朱标自言自语,“爹好像在提倡白话文折子?”
一个老太监道:“皇上确实下过令。”
朱标抬头看向那个老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监行礼道:“奴婢姓冯,名致礼。”
朱标道:“听你的名字,你应该是个读过书的人?”
老太监道:“奴婢曾是前元秀才,因家中获罪,入宫为奴。元大都被攻破后,入了大明的宫中继续伺候贵人。”
朱标回忆了一下,道:“哦,那你可能还是我送来南京的。”
老太监嘴角不由上弯,更加恭敬道:“是。”
朱标点点头,一边看奏折一边问道:“你家中还有人吗?可想归家?”
老太监苦笑:“我这身体,回去了又如何?不如老死在宫中。”
“回乡后你可以去公学教书,子嗣的事可以在族里找人过继。”朱标手中不停翻着折子,“官吏可致仕,宫女也可出宫,太监自然也可以。我和爹说说吧,愿意回家就回家,不愿意我也想想法子看有什么可以养老的事给你们做。总不能你们伺候不动人了就出宫等死。能混得有权有势的宦官毕竟是少数,还是得有一套完整的制度。”
其实最好是不要宦官。
宦官的出现是因为皇帝后宫女人太多。现在朱元璋就明令禁止民间自阉入宫,很久没有进新的太监了。
朱标看不得扭曲的事物。他回京的时候就和朱元璋说好了,身边还是正常的文吏小厮,不要太监伺候。
他今后就常葳一个皇后,没有后宫,更不需要什么太监。
争取在他在位期间,把太监制度废除。之后儿孙想要后宫三千,再自己顶着推翻老祖宗决定的压力,颁布新的太监制度,在青史中留下骂名。
朱标只是随口一嘀咕,心里没想太多,很快就继续沉浸在折子里的鸡毛蒜皮小事中。
没说,虽然大部分折子无关朝廷大事,但当做八卦故事来看,还挺有趣,跟后世上论坛看人扯皮似的。
老太监怔怔地看着朱标,然后低下头,悄悄退回阴影中。
他大着胆子在没有命令的时候主动与太子说话,自然是想博得太子好感。
宫里太监想出头,总是要冒一些风险的。
但现在,他心里却没有了讨好太子的心思。
书房中不止老太监一个伺候的内侍,他们都听到了这位十分突兀地冒出来的大明太子的话,心情都十分复杂。
看太子殿下的神情,他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仿佛思考太监们的未来养老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很怪异。他们想不到太子殿下图什么。
总不可能……总不能在太子殿下眼中,太监和其他人无二,都是他的百姓吧?
他们不敢置信,但手脚都麻利了许多,视线一直跟随着太子。
老太监悄悄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小太监们,心中叹息。
还是年纪小,他们才会为贵人一席话,眼中带着光。
“呼,爹平时就看这玩意儿?他都不生气?一万字的折子可以浓缩成一句话,‘臣这里无事,陛下身体可好’。”朱标伸了个懒腰,“以我爹的脾气,不会掀桌子?”
他看向老太监:“爹掀过桌子吗?”
老太监本不应该说皇帝“坏话”,但他看着朱标好奇的神情,嘴里不由自主道:“掀过。”
朱标笑道:“我就知道。唉,我休息一会儿,冯致礼,告诉内史监监令,让他把宫中宦官名册拿来。嗯……把宫里几个品级最大的太监都叫来。”
朱元璋还未设置伺候皇宫的二十四衙门,掌管宫中一应事务的是内使监。
无论是后来俗称的“太监二十四衙门”,还是现在的内使监,官吏其实都并非要求是太监,只是明中后期后,二十四衙门的长官才逐步全部变成了太监。
现在的内使监不出朱标所料,应该是以前“陈家”的老管家。
冯致礼愣住。
朱标道:“放心,管理宫中内务的事,爹在回京的时候就交给我了。以前也是我在掌家。你把话传给内使监监令,他就知道了。”
朱标把私印拿起来晃了晃:“有这个,我的话等同于圣旨,放心去做。今日正好无事,我先把宫里的庶务理一理。明年试行一下,年底你们也能过个热闹的好年。”
冯致礼:“……”太子殿下还真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现在就要做吗?!
他精神恍惚地离开。
朱标以为冯致礼是惶恐他的权力过大,做事太过揽权。他摇摇头,看来宫里这群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他。
其实朱标没想过继续管宫里的事,但他爹抱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要他管,他不管就是不信任父子感情,朱标就只能像管着陈家一样继续管着宫里。
不过朱标的管理范围不包括后宫。那是他娘该操心的事。
内使监监令过来,一见到朱标就开始流眼泪。
嗯,确实是看着朱标长大的老管家。
老管家还带来了以前陈家许多老下人,抱着一大堆册子向朱标汇报。
跟随他们来的不知情的人都很震惊。
这身衣服……难道是太子?
皇宫里怎么会冒出一个太子?
上官们似乎都认识太子?
太子第一天进宫就先把宫里内使监的事接管了?
不行,头好晕。
真的没问题吗?!皇帝不会怪罪我们吗?!
太子是不是太过揽权了!
“大公子……太子殿下,”监令抹抹眼泪,“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没有太子殿下看着,老奴总觉得哪里都做不好。”
“你都当官了,别再自称什么老奴,说错自称我扣你工钱。”朱标开了一句玩笑缓和气氛,“监令做得很好,其他做起来不顺的地方是制度问题,不是人的问题。我观察一段时间,把制度改顺一些。他们有读书吗?”
监令道:“陛下担心宦官专权,所以不让读书。”
宦官们肩膀一缩,冯致礼更是心里慌乱极了。他刚和太子说话,不会被皇上当做想专权吧?!
“宦官能不能专权,是看皇帝让不让他们专权。读不读书,和这个没关系。倒是他们读了书,懂了道理,做事才更有条理。”朱标道,“不过我以后不需要太监,爹也不会再招太多太监入宫,什么专权的事,交给哪个后宫三千的后代自己去思索吧。”
监令听着朱标的话,不由笑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还是照常读书?”
朱标点头:“我陈家……哦,朱家的下人,怎么能不读书?先给宫里包括宫女、太监在内的内侍都办一个……嗯,学校。以后他们出宫了,也可以有谋生的本事。”
监令道:“老奴……下官遵令。”监令在朱标不赞同的眼神中改口。
朱标继续道:“册子放在这,我慢慢看。这事急不来,我先想想。嗯……我和弟弟们终于回家,先让大家热闹热闹。拿我的手令,让太医院的人给宫中伺候的人都把把脉,医药费从内库出。再拿些素净点的好布,给大家都做身新衣服。赏钱你按照惯例来分。”
监令笑道:“是,太子!下官这就去办!”
朱标提醒道:“后宫以我娘的名义做,其他以我爹的名义做。借口……就是庆祝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回宫。”
监令道:“下官省得!”
朱标颔首:“监令先去休息吧,我和弟弟今日应该宿在书房附近偏殿。今后可能会住在宫外,宫内暂时不用太张罗。”
监令苦笑:“太子殿下,皇上早就把你的东宫备好了。”
朱标挑眉:“哦,我就不住,我要去住温泉庄子。他不满?不满也憋着。我才不要和他一起在宫里看着光秃秃的石板路发呆。”
我朱标从不亏待自己!
监令听了朱标的话,一点意外都没有,带着人乐呵呵地走了。
不知情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宫里是要变天了吗?
太子回宫,果真是要变天吧?
很快,后宫妃嫔也知道了太子回来的消息。
胡充妃还顺带得知自己儿子逃课被太子撞了个正着,现在正被押着抄书的事。
“太子殿下……就是官学嚣张朱标朱夫子?”胡充妃吓得手中的暖炉都掉了,差点砸到脚。
大太监擦着吓出来的汗道:“监令、监令是这么说的。奴婢也听到了传闻。”
胡充妃呆滞了许久,才扶着椅子把手坐下:“原来是他……是他啊……”
念着念着,胡充妃的眼泪流了下来。
朱国瑞一家有多厉害,胡充妃即使在后宫也早有耳闻。
她现在才知道,曾经的陈国瑞,现在的朱国瑞,就是大明的皇帝朱元璋。
虽她只是一个妾室,也把朱元璋身边当成家。
但对朱元璋而言,只有皇后马秀英和五个嫡子组成的“朱国瑞一家”,才是他的家。
对于这个将一身都系在朱元璋身上的女人,这件事当然难以接受。
在这个时代,妾室也是正儿八经的家人。
可朱元璋的妾室们,生生变成了外室。
不止胡充妃,宫中其他妃嫔都忍不住落了泪,心里酸涩极了。
特别是最受宠的孙贵妃和陪伴朱元璋时间最久的郭宁妃。她们二人虽从未有过与马皇后争夺什么的心思,但自认为在朱元璋心中有着几分地位,与旁的妃嫔不同。
可现在,她们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之后,本来有些争端的后宫,突然变得一片祥和。
原本互别苗头的几位有册封的妃嫔,突然间变成了好姐妹,仿佛回到了朱元璋还是朱大帅的时一样和乐融融。
她们互相窜门,一起读书、打牌、绣花,聊着自己偶尔出宫去女子官学看到的新鲜事,直到逝世,也未再有过冲突。
连曾经最格格不入的贵妃胡顺妃,也融入了这一家姐妹中。
朱元璋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件事,非常满意,认为后宫这么和谐,都是他魅力极大的原因。
这是后话。
现在妃嫔们的心绪不宁,整个皇宫所有人都心绪不宁。
太子和四个嫡出的皇子回宫,吓坏了宫里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因太子消失太多年,把宝压在其他人身上的人。
如果这太子真的被皇帝藏了起来,他们还敢继续押宝。
太子居然是朱标,朱国瑞一家就是朱元璋一家,谁还能押?押屁啊!
他们想想朱标从幼建立的功勋,就头皮发麻。
“不愧是我们的朱夫子,一回京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官学的学生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心里又忐忑又兴奋。
他们忐忑的是两广大案,生怕自己家也被牵扯在内;兴奋的自然是自己能为朱夫子效力,自己是“太子门生”啊!
一想到自己是太子门生,官学的学生们连恐惧都忘记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都在想,朱夫子什么时候能莅临官学,以太子的身份给他们讲课,鼓励他们上进。
他们的朱夫子,现在正挤在朱皇帝身边,帮朱皇帝在名册上一个一个的圈人。
“侵吞税收,私立杂税,贪污五百多担粮食……六部官员皆有参与?!”朱标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朱标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我x的!这不是郭恒案吗!我得庆幸提前发现了这件事,只是贪污五百多担,而不是两千多担吗!
郭恒案促使官方记账开始大规模使用大写数字,是华夏史上很重要的一次经济事件。所以他是朱标脑海中唯一能记得明初大事件。
他记得郭恒这个人,所以一直盯着郭恒,郭恒刚露出贪婪之相就被他弹劾辞官。
结果,大明朝廷里没了郭恒,大明朝廷到处都有郭恒。
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贪官的惯性,一定要有一个“郭恒案”是吧?!
朱元璋勃然大怒:“剥皮充草,统统剥皮充草,游街示众!”
朱标:“……”该来的剥皮充草还是会来吗?
就在朱元璋勃然大怒,朱标也十分生气但还要劝阻自家爹扩大化的时候,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进门禀报紧急军情。
“秉皇上、太子!永昌侯说是有人谋逆,率兵屠了沈家庄!还把苏州知府抓了!”
朱标:“永昌侯谁啊?!”
朱元璋:“谁谋逆?沈家庄是哪?”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朱元璋:“标儿啊,你怎么会连永昌侯都不知道?永昌侯蓝玉,你媳妇的舅舅啊!”
朱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