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永昌侯朱标脑海里没印象,一说蓝玉,朱标就知道了。
他一拍桌子,惊讶道:“蓝玉谋逆?!”
蓝玉还是谋逆了?!明初四大案的“蓝玉案”要来了?!
这是什么可怕的历史惯性,难道我还要紧盯着胡惟庸,免得“胡惟庸”也来凑热闹吗!
朱元璋本来听清了来人的禀报,朱标这么一喊,他立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跟着一拍桌子,愤怒道:“蓝玉那小子居然谋逆?!”
禀报的侍卫愣了一下,赶紧道:“不不不不,不是永昌侯谋逆,是永昌侯说别人谋逆!”
朱元璋挠挠头。啊,我没听错,是标儿听错了。
“标儿,蓝玉没谋逆。”朱元璋对朱标道。
朱标冷静下来:“我听到了。”
吓死我了,太子还没死,蓝玉就谋逆,这家伙就太不给我面子了。
“细说细说。”朱元璋对蓝玉印象极好,如果不是朱标听错,他肯定不会相信蓝玉谋逆,“他怎么气性这么大,又是屠庄子又是抓知府,谁惹到他了?”
朱标瞥了自家爹一眼。
爹啊!蓝玉他屠了村庄还抓了苏州知府!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你怎么能一副“蓝玉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态度?
听说蓝玉被杀的原因之一是过分猖狂。朱标看到现在爹的态度,心里嘀咕,蓝玉过分猖狂,原本历史中的洪武皇帝绝对得负一定责任。
“将军虽有自行带兵剿匪的权力,但永昌侯此举过了。他最好有充足的理由。”朱标沉声道,“他可有解释的折子送来?”
朱元璋本来条件反射信任蓝玉,听朱标的话,也点头:“对对对。”
朱标:“……爹,你只说一个‘对’字,会显得更有气势。”
朱元璋:“对!”
侍卫:“……”听了皇上太子父子俩一席话,他都紧张不起来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能笑不能笑,笑了脑袋就掉了!
“永昌侯却有密信送来。”侍卫将一封厚厚的信呈上。
这封信用蜡封得很严实。朱标眉头一挑,这位永昌侯准备得很充分啊。
朱元璋催促朱标:“标儿,快拆开看看,蓝玉那小子写了什么东西。”
朱标:“……”你就不能自己拆吗?
他拆开信,把信纸铺平,父子二人脑袋凑一起看。
永昌侯准备得确实很充分。
他先在第一页信纸中详细写了自己发现沈家庄人谋逆的前因后果。
蓝玉说,他在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抨击屯田将军和宫中贵人的不好传闻,派人打探后,收缴了许多写着不堪之语的话本。
仔细甄别后,这些话本表面上是含沙射影抨击屯田将军和宫中贵人,实际上是动摇百姓对大明根基“井田制”的信心,侮辱大明的皇帝,蓝玉认为这是谋逆,于是派人侦查。
他很快就查到,这些话本都是在沈家庄印刷,便率兵前往沈家庄,却遭到了沈家庄的人的攻击。
蓝玉率兵反击时,有苏州的官员出来呵止。
蓝玉立刻感到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苏州官府和沈家庄有勾结,于是派人去要求苏州知府一同来严查沈家庄。
“苏州知府不但不同意,还派出官府差吏对蓝玉动手?”朱元璋皱眉,“苏州知府胆子这么大?”
朱标无奈:“爹,你装傻吗?这时候你不应该说蓝玉胆子这么大,居然不先给你写折子,就对一府长官动手?”
朱元璋笑道:“在我看来,就是苏州知府胆子大。”
朱标深呼吸了一下,继续看信:“好吧,我明白了。”
从“程序”上来说,蓝玉此举显然有大问题。但在封建时代,“程序”是否正当,是皇帝说了算。他爹说是苏州知府胆子大,那么蓝玉此举就是正当行为。
写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后,蓝玉又在信纸后面附上了自己的发现,以及一些证据的摘要,并说已经在安抚苏州百姓,很快就会带着证据来向皇上请罪。
蓝玉在信纸后面用挺憨厚的语气对皇帝道歉,他是看到有人谋逆,实在是太过气氛,就起了杀性。他应该把人抓起来,让皇帝审判他们。
“他还说要我给他把永昌侯的爵位免了呢,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朱元璋频频点头,十分满意。
朱标又瞥了自家爹一眼:“你不用护得这么明显。不过永昌侯确实聪明,不愧是叶大先生的弟子。”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现在的蓝玉不仅是历史中的杀神,还是一个有文化有城府的杀神。他这封信,戳中自家爹的心坎,自家爹肯定会保他。
“如果他不出手,等苏州那群人毁掉证据,不知道会漏杀多少人。”朱元璋冷哼道,“如果提交朝议再做决定,我若判他们都去死,一定又会被骂草菅人命。哼,这次可是普通百姓,更坐实了我草菅人命。说不定会引起苏州百姓的恐慌。蓝玉是替我受过了。”
朱标手指头轻轻敲击了一下信纸,抬头问道:“那沈家庄,为何能印刷那么多话本?”
侍卫低头道:“永昌侯派来送信的人就在宫外,太子殿下可要传唤?”
朱标点头。
侍卫赶紧去叫人,来者朱标居然认识,乃是叶铮的三弟子薛知默。
叶铮的三弟子薛知默是永嘉学派代表人物艮斋先生薛季宣的后裔,对经学理论研究非常透彻,颇具辩才。
薛知默的师兄陈麟是朱标在北京时候的二把手,现在基本上代行朱标知省之职,与朱标很熟悉。朱标听陈麟提过,薛知默若在春秋战国,恐怕会成为纵横家。
叶铮的三个入室弟子陈启、陈麟、薛知默,除了陈麟跟着朱标之外,其余两人都跟着蓝玉。
蓝玉虽不是叶铮的入室弟子,但他在叶铮门下,地位和入室弟子无异,叶铮的三位入室弟子都把蓝玉当小师弟看待。此次蓝玉“闯祸”,薛知默亲自来送信并解释,朱标不得不再次在心中感慨,蓝玉这次准备非常充分啊。
“臣叩见皇上,太子!”薛知默叩首。
朱元璋道:“起身,太子问你些话。”
薛知默站起来,看着上首处的太子朱标,额头上滴落豆大的汗。
他并不知道朱标是太子,小师弟蓝玉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猜测,朱国瑞一家恐怕其实是皇帝的亲戚,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改了姓的宗室。但他们万万没料到,朱国瑞就是朱元璋。
或许老师知道,常元帅也知道,但瞒得十分严实。
蓝玉屠沈家庄的时候,也不知道朱标就是太子,更不知道常葳已经被定为太子妃。薛知默进京后才知道这件事。
按照常理,常葳是太子妃,薛知默应该松了一口气,蓝玉此举被放过的机会更大。
但在知道朱标是太子后,薛知默可不敢这么乐观。
朱标的厉害,他非常清楚。自己再有辩才,也不像太子那样能把人直接骂死。如果在太子面前狡辩,恐怕会起反效果。
薛知默小心翼翼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读过此次难关。
“坐吧。”朱标先赐座,然后屏退左右,道,“在我和爹面前,虚的就不说了。沈家庄真的是那些不堪话本的印刷窝点?他们是主谋,还是不清楚印刷的话本是什么?”
薛知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太子果然一针见血。
“沈家庄乃是曾经支持张士诚的豪商沈万三的家族。村庄几乎都是沈家族人,皆能识字。他们清楚自己印刷的是什么。”薛知默冷静地解释道,“他们藏得很好,明显有预谋的印刷。”
朱元璋怒道:“张士诚?!果然是谋逆!”
朱标抓住朱元璋拍桌子的手:“爹,你手不疼吗?别拍了。张士诚是被他们忽悠……欺骗瘸了,这事和张士诚可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曾经勾搭上张士诚的人又巴上了朝中的人,想要再来一次富贵而已。”
薛知默:“……是,和张士诚的残党没关系。”
他本来是打算将这些推到张士诚残党怀念张士诚,所以与朝中一些人密谋上。这就是铁一般的谋逆了。
但在太子面前,他不敢颠倒黑白。
“这样吗?”朱元璋皱眉,“常丫头不是把苏州的豪户迁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有?”
朱标道:“常姐姐迁的是不法富户,沈家在张士诚失败前就投降,并拿出大笔钱财劳军,并一直高调支持井田制。”
大明的井田制不是均分,更不是把所有人的田都收了再均分,是不彻底的土地改革。
朱标还是陈标的时候,将陈家的土地主动拿出来分了,然后再用钱租回来,脱裤子放屁,以给朱元璋表忠心,那是特例。
所以沈家只要付点“赎身费”,再乖乖守规矩,低调一些,就没人找他们麻烦。
朱元璋对百姓的保护,也保护了守规矩的富户免于被官吏无止境的敲诈。
但显然,曾经想要从龙之功的沈家并不知足。
“他们胆子真是太大了。”朱标道,“你们应该审过沈家人,他们就不怕吗?”
薛知默老实道:“沈家人言,他们此举并非针对马皇后,只是针对常葳。因为常葳声望过重,颇具民心,又有与太子指腹为婚传闻,恐为太子妃。若常葳为太子妃,井田制和屯田会永无止境的推行下去。常葳又为太子学生,定会为在太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