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施耳和罗本震撼的目光中,叶铮和他们聊了起来。
至于刘基,已经追着朱元璋绕着马车跑了好几圈,然后气喘吁吁扶着老腰老腿用眼睛狠狠瞪朱元璋。
朱元璋叉腰大笑。
朱文正催促:“义父,你还去不去看标儿打擂台了?”
朱元璋立刻收起笑容,连忙往马车上跳,并豪爽地对施耳和罗本招手:“去,这就去!你们也一起来?”
叶铮笑道:“一起去吧。现在已经改朝换代,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以前有再多的矛盾,也该向前看了。”
施耳叹了口气,被沉默着的罗本扶上了马车。
朱元璋的马车非常宽大,但毕竟不能把皇帝坐的马车拉出来,等刘基也上马车后,朱文正等人就坐不下了。
这三人挤在马屁股后面当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嫌弃对方个头太大太挤,连陈英都忍不住骂了粗口——他差点被朱文正和李文忠连手挤下了马车,这两人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哈哈大笑。
施耳若是以前看到这一幕,定会皱眉头,认为这三人粗俗不堪。
现在,他心中居然也生出些唏嘘和羡慕。
他想起曾经主公对待他的兄弟们也是这个态度,后来就渐渐生分了。
大明都建立好几年,这三个人的身份地位也有了明显差距,但感情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亲密,爵位最低的滇南侯能把燕王和曹国公骂得点头哈腰赔笑脸。
“怎么样,我儿子厉害吧?”朱元璋一路上就光顾着和曾经的敌人吹自己的儿子了。
施耳叹气:“厉害。”
朱元璋大笑:“哈哈哈,我和我儿子定能保百姓百年安康!休养生息一百年,百姓过上两三代的好日子,我这大明就建立得够本了!”
什么够本不够本,乱七八糟……刘基腹诽,但为了在外人面前给主公面子,忍住没说话。
施耳来到南京之后,一直和刘基唇枪舌剑。见到朱元璋后,他却收起了自己言语上的棱角,显得特别平和,对朱元璋的炫耀多有赞赏。
刘基立刻警觉。这老匹夫葫芦里卖什么药?
“听标儿说,老先生要写个那什么……对,小说。老先生写完,给标儿留几本,他想第一个看。如果你能把手稿给他就更好了,他一定免费帮你印。”朱标曾经在朱元璋面前感慨过一次手稿,朱元璋把这件事记在心中,立刻不客气向施耳讨要。
施耳平静道:“陛下不担心我在书中乱写?”
朱元璋笑道:“乱写的人还少吗?含沙射影骂我的人数不胜数,只要不像之前骂常丫头那样公开骂,我懒得管,想管也管不完。何况我相信以先生的品行,不会乱写。”
施耳虽然语气平静,言语则逐渐激烈:“那不乱写,照实写呢?陛下你也不担心?”
“照实写,写朕是个暴君吗?”朱元璋仍旧笑道,“史书上会如实记录我的言行,暴君就暴君吧,我无愧于心。”
朱元璋看向窗外:“标儿说先生要写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上山当贼寇的书,我很感兴趣。刘基,你可以把你珍藏手抄本给施老先生,或许他用得上。”
刘基道:“我本就有此意,也和陛下你说过,陛下你还答应了。”
朱元璋愣住:“啊?有吗?”
刘基:“……”
刚还很英明的朱元璋开始挠头,向看戏的叶铮道:“我有吗?”
叶峥微笑道:“臣不清楚。”
朱元璋理直气壮道:“看,刘伯温,叶子正都说不知道,我肯定没说过!”
刘基忍耐着暴躁的小脾气:“我私下和陛下说的,他怎么会知道?!”
朱元璋更加理直气壮:“有人证物证吗?没有就是我没说过。”
朱文正竖着耳朵听车厢里的动静,忍不住从前面探头进来:“我说义父,你和刘先生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你们为什么要争论?”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朱元璋按着朱文正的头顶,把朱文正的头推出了车厢。
施耳苍老的脸皮抽了抽。小孩子?不惑之年的孩子吗?
看朱元璋如此对朱文正,施耳居然有点犯恶心。
刘基还是没忍住,和朱元璋吵了起来。
一中年一老头吵吵闹闹了一路,听得朱文正又探头一次,嫌弃他义父吵到了他耳朵,他们才来到官学。
因为刘基将“文斗”的地点放在了南京官学,南京官学中上擂台辩论已经成了一种时尚,所以搭建擂台的速度非常快。
官学教学气氛较为活泼,老师们见有乐子看,当即停了一天课,让学生们都来观摩,认真倾听并写出一千字以上感想。
学生们脸上的兴奋神情立刻消失了。
国子监的先生们也好奇地过来围观,听了官学老师们的话之后,也立刻给国子监的学生们加了作业。
国子监的学生们:“……”为什么也是一千字?以前先生从不规定字数啊!
朱元璋给自己放假,朱升、季仁寿两位老先生当然来官学逛逛,就像是现代许多大学的退休老教授一样。
他们俩看着那个脸色有点黄黑,贴着滑稽八字胡的“陈炜”,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是标儿吧?”
“是标儿。”
“标儿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啊?”
“看见那个笑得一年阴险,和刘伯温那老小子一个模样的小子吗?”
“哦,刘琏啊,肯定是他怂恿的。”
“你儿子不阻止?”
“宋璲都阻止不了,我儿子奉行的是中庸之道,不会主动反对。”
“你管这个叫中庸?”
季仁寿和朱升对视一眼,然后让人换了一杯温热的茶,捧着杯子乐呵呵看着满脸苦相的标儿被人架到了擂台上。
哪家长辈不喜欢看自己最疼爱最看重的晚辈“表演才艺”“惊艳四座”呢?
朱标看着擂台下乌压压的学子们,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其实他这次出来微服私访是有正事,不应该打草惊蛇。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没和刘琏、宋璲、朱同事先沟通,所以闹得如此大,只能打草惊蛇了。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来战!
朱标整理了一下被学子们推攘歪的衣衫发髻,露出了倨傲的笑容。
看到这群青春洋溢的学子,朱标心中难得涌出了一股只属于青少年的热血。
“啊,你们在这?挤一个挤一个。”朱元璋匆匆赶到,带着心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刘基朝朱升等人走来。
宋濂等人很快也听到了风声,急匆匆赶来。
不一忽儿,徐达和汤和也拉着醉醺醺的周德兴来了。朱元璋破口大骂,这三个家伙喝酒不叫他。
徐达辩解:“你这么忙,我们喝酒怎么叫你?”
汤和:“就是就是。”
周德兴:“嗝。”
朱元璋骂道:“我这么忙,你们却在喝酒,不是更该骂!等着,你们完了!等着被削俸禄吧!”
徐达和汤和:“……”娘的,今日是休沐,我喝个酒怎么了?老大自己心里不平衡,公报私仇!
周德兴:“嗝!”
在人群中的朱桢正疑惑地看着擂台上,觉得擂台上被簇拥着的人有点眼熟,然后又听到了熟悉的骂声。
他惊讶地看向一个位置隐蔽、但视野良好的角落。
“六皇子,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很难看。”他的小跟班立刻道。
朱桢僵硬地把脖子转回来:“不,没什么……就是这文斗规模太大,吓到了,吓到了,哈、哈哈。”
哎哟我的母后母妃啊,台子上那个扮丑的人就是大哥吧?肯定是大哥吧!
朱桢心里的小人使劲捂着脸,放声尖叫。
一人对三千学子?好厉害!好可怕!
不愧是我的太子大哥。朱桢突然冷静。
擂台上,朱标开始了文斗。
他们采取轮番提问的方式,对方提问,朱标回答;朱标回答结束,朱标提问,对方回答。问题局限于国子监和官学的官方教材。每次回答有半刻钟的准备时间,一旦谁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错误,立刻淘汰。
朱标一人对三千显然不现实,一人一句话就能耗费太多时间。
于是赶考举子、官学学生和国子监学子联合起来,赶考举子推荐三十人,官学学生和国子监学子各推举十人,凑够五十人的阵容直接和朱标打擂台,剩下的人按照乡试成绩和官学、国子监成绩排行,组成“谋士组”“翻书组”和“气氛小组”。
朱标心道,如果这是网游文,他们是把自己当服务器boss刷了吧?
朱标是官学的名誉校长和总校长,南京北京的官学都各自有一个分校校长分管行政。
南京官学校长原本是季仁寿,季仁寿退下来后,由曾经跟随过朱标、后来拜季仁寿为师的陈家族亲陈桐担任。
陈桐认为这文斗对陈炜不公平,本想制止,被季仁寿拦了下来。
陈桐以为自己了解到了老校长的意图:“陈炜过于年少气盛,居然挑衅这么多人,该给他一点挫折?”
季仁寿瞥了他一眼:“连你家公子都认不出来?”
陈桐从怀里掏出朱标送给他的用水晶研墨而成的近视眼镜戴上,仔细一看,倒吸一口气。
“学子们太过气盛浮躁,为了让他们在五月的会试中取得良好成绩,大公子用心良苦啊!”陈桐一脸敬佩,感动万分,“大公子百忙之中抽空关心学子,这胸襟,不愧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儒!”
施耳早就听说南京官学校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为人谦和又爽朗,是德才兼备的后起之秀。今日他随刘基来南京官学,存着拜访陈桐并取材的心思。
现在他不想了。
不对,现在他文思如泉涌了。
陈桐这拍马溜须的本事,很值得成为他笔下一个重要配角!
更可怕的是,陈桐狂热的表情,或许他不认为自己是在拍马溜须,而是认真这么说。
施耳好奇地看向台上,想看看大明的太子在众多学子围剿中能坚持多长时间。
就算朱标确实渊博,但人的精力有限。被这么多人围剿,朱标一个失误,就会落败。
“贯中,你说他能坚持多久?”施耳问道。
罗本道:“他和这些人,如皓月……如炽阳与萤辉。腐萤之辉,岂能与天心之炽阳相争。”
施耳眉间耸动:“你对……评价很高。”
朱元璋给了罗本一个赞赏的眼神。
“你这弟子真狂妄,大明最优秀的学子,在你弟子眼中,只是腐萤。”刘基嗤笑,“像你。”
施耳道:“腐萤尚有光辉,已经超越云落大众远矣,这是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