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饮忽而想起那日在大国寺,莹雪赠予自己的香囊。
是了,她身份低微,也无银钱傍身,便只得做些针线活来聊表谢意。
眼瞧着莹雪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又觑着自己的脸色,不敢哭出声来,模样好不可怜。
傅云饮平生头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他便将木桌上的长衫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方才烛火黯淡,我瞧的不清不楚,如今近距离赏看下,这长衫清雅别致,叫人见了心生喜爱。”
莹雪闻言却未停下啜泣,她只往后退了几步,别着脸说道:“奴婢本就是草芥之人,做出来的针线活也自是不值一提,让世子爷见笑了。”
傅云饮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伤了莹雪的心,他还是头一次这般误会别人,心内竟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一时间忘了尊卑贵贱。
他定定地注视着莹雪,见她双眼红肿如粉桃,眼梢里皆是伤怮之意,双颊又气鼓鼓地板了起来,可怜中又带着几分娇憨之意。
傅云饮正欲开口时,却听得莹雪说道:“如今天色已晚,世子爷也该安寝了。”
这便是赶客之意。
傅云饮心内并未生出任何恼怒之意,他今夜本就是鬼使神差地来了莹雪所在的西厢房里,兴许是白日里莹雪的小动作让自己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又兴许是他好奇这丫鬟为何会愿意与那小厮退了婚事,来做自己的媵妾。
又兴许是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丫鬟如此特殊?
总之,最后他仍是循着本心迈进了莹雪的屋子里。
他也明白新婚之时要给正妻该有的体面,断不可睡在旁的屋子里。
傅云饮并未多说些什么,回头瞧了莹雪两眼后,便走出了西厢房。
傅云饮方才离开,莹雪脸上的委屈娇憨和恼意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走到铜镜旁,对着镜子里施了脂粉的自己莞尔一笑。
白天用膳时的蓄意勾/引,不过是自己想试一试世子爷待自己的“容色”有几分兴趣。
谁知他当真在入夜之时来了自己的屋子里。
今日这粗布长衫,倒也为她带来了些意外之喜。
翌日一早。
东昉得了傅云饮的吩咐,从他的私库里寻了好几匹杭绸和软烟罗来,只说要赏给大奶奶贴身伺候的丫鬟。
一等二等的丫鬟各得了一匹。
刘婉晴听了这消息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
世子爷这般为她做脸,着实令她惊讶。
虽则世子爷在入夜之后待自己冷漠了些,可只要他愿意尊重自己这个嫡妻,便仍有回旋的余地。
午膳之时,刘婉晴躺在屋内的美人榻上翻起了诗集,余光瞥见了别间在擦拭珍宝瓶的莹雪。
她便放下了诗集,将莹雪唤了过来:“听说,世子爷赏了你们一人一匹杭绸?”
莹雪答是,一字皆不多言。
刘婉晴便笑着与莹雪说道:“既如此,你便用那杭绸替我做两件肚兜、亵衣来。”
莹雪应下,随即便要继续去擦拭珍宝瓶,刘婉晴却叫住了她,急急地说道:“且回你的西厢房吧,过两日我便要穿,这几日你都不必来正房里伺候了。”
莹雪眼神微闪,却仍是一口应下。
刘婉晴望着莹雪离去时凹凸有致的婀娜背影,心中的酸涩之意这才褪去不少。
正在内寝里替刘婉晴收拾床铺的马嬷嬷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她笑着与刘婉晴说道:“大奶奶做的很好,老奴瞧着世子爷待您极为尊重,莹雪便派不上用场了,且让她在屋子里待着,不必在世子跟前乱晃了。”
刘婉晴心中爱恋傅云饮,自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又因马嬷嬷日日夜夜在侧奉承她与世子爷和睦的好话,她愈发将黄氏的教导之语抛之脑后,只不想让莹雪伺候傅云饮。
“是了,如今我与世子爷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便不必莹雪替我笼络世子爷了。”刘婉晴嘴上虽如此说,可想起傅云饮不愿与自己圆房一事,她的眉眼又忍不住黯淡了起来。
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她自然不愿让世子爷收用莹雪,将来若是世子爷纳了妾,亦或是自己有了身子,那时再让莹雪伺候世子吧。
回了西厢房的莹雪也有些魂不守舍。
大小姐的这般作态已是摆明了不想自己在正房里露脸,更不会让自己近身伺候世子爷。
这于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眼瞧着刘一宁那畜牲婚事在即,自己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杀了他泄愤,也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娶了家世优渥的贵女为妻。
还有大夫人要将姐姐放至荣禧堂做二等丫鬟一事,便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爹娘姐姐的卖身契,她也要先将姐姐迁出刘府这魔窟才是。
这两件事皆拖延不得,还得过了明路,不能让黄氏和刘婉晴瞧出端倪来。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借助世子爷之手才能达成目的。
莹雪对着铺了一桌的杭绸出起了神,直至夜幕渐深时,她方才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将木桌上的杭绸分拆成段。
是她太过急切了一些,世子爷昨日既肯来西厢房瞧一瞧自己,今夜、明夜兴许也会来。
欲擒故纵虽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可若不让他吃到些实打实的甜头,如何能叫他对自己念念不忘?
傅云饮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了皇宫。
身旁的东昉正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
每一回世子爷去了皇宫内,回来时便会发好大一通邪火,要么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饮上一夜的酒,要么是连着好几日一句话也肯不说。
东昉心下不安,也不敢出言相劝,便只能祈祷着府里的世子夫人能做爷的解语花,替爷排解心里的苦闷。
只是东昉却没设想到这一回傅云饮的心情会跌到前所未有的谷底。
一回府,傅云饮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也并未让东昉送些酒来,书房内也没响起任何东西的碎裂之声。
这般宁静,反倒让东昉生出了更为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立刻去沈氏的院子里送信,又亲自去请了刘婉晴来。
沈氏敲门无果,便只能对着刘婉晴叹了口气道:“他既不想见人,你便随我回去吧。”
刘婉晴疑惑不已,她与世子爷成婚虽不久,可她也大体摸清楚了世子的性子,他虽则待人有些冷傲,可却不会无故落人面子,也不会失态至此。
他去的这一趟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刘婉晴眼眸里的疑惑,她便带着刘婉晴去了自己的院子里,随意寻了些理由搪塞过去。
沈氏只说,傅云饮是当差累了,亦或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过一两天的工夫,自己便会好了。
刘婉晴却有些半信半疑,世子爷瞧着并不是个心性脆弱之人,如何会为了这等小事失态至此?
可沈氏却不肯再提这事,只与刘婉晴说起了近日里京里的别闻趣事。
另一边的东昉仍是愁眉苦脸地守在书房之外,心里正盘算着该不该送些吃食进去。
他正在苦恼之际,忽而察觉下腹之处传来一阵绞痛,东昉气急,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闹起了肚子?
可他为了护住世子爷的名声,早已将旁的丫鬟小厮都遣出了书房外,一时间他也寻不到个可以替他看住书房门的人。
下腹处的绞痛折磨的他站不直身子,可若是一会儿世子爷要传膳时,自己却不在,这可怎么好?
东昉纠结不已,只盼着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出个小厮,替自己当值一会儿。
只他等来等去,却只从角门处等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
待那女子走近后,东昉才大喜过望地说道:“莹雪姑娘?”
莹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笑着走近了东昉,只道:“原是东昉哥哥,我正要往小厨房去,没成想竟走错了路,来了世子爷的书房,我这便要回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东昉却急忙地拉住了她,狰狞着脸道:“莹雪姑娘,劳烦你替我当一会儿值,我去去就回。”
莹雪心下讶异,面上却道:“区区小事罢了,东昉哥哥快去吧。”
东昉这才捂着肚子逃也似地奔向了净室。
四下皆无半点人影,莹雪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内生起了些忐忑之意。
方才她从几个粗使婆子嘴里听闻了世子爷发怒一事,只说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如今太太和世子夫人去劝也不顶用。
莹雪思索再三,便悄悄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富贵险中求。
只用容貌勾住傅云饮远远不够,若想让他将自己纳入心间,这一回,兴许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