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萧通海叼着根没点燃的眼,说话含糊不清,“我怎么听出来你那意思是要抄人检讨啊,嗯?”
齐鸿影满脸堆笑:“……不敢不敢。”
“我看你敢的狠。”萧通海语气亲切,说出的话却让齐鸿影如坠地狱,“追加3000字。”
两人擦肩而过,萧通海伸手按上齐鸿影的肩膀,力道重得跟坠了块铁似的:“交上来之后我会在网上查重一下,希望查重率不会超过10%。”
萧通海笑得很灿烂:“教官相信你的能力,加油!”
齐鸿影:“……”
嘤嘤嘤嘤嘤。
我愿意原地去世。
*
毯子有自动驾驶功能,虽然藤檀不会开车,但是在自动驾驶功能的帮助下还是带着贺千顺利来到了港口。
两人站在港口大厅的二楼往下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和货物。
贺千死死盯着那艘即将起航的飞船,手指神经质的抽动。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藤檀打了个哈欠,随便找话题拉扯,“长远一点,不是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这种。”
贺千有点晃神,她还没仔细想过。
她迟疑地说:“努力学习?挣奖学金?让小风好好读书?”
“啊……”藤檀把声音拖得老长,最后的尾音转了十八个弯,“除了这些呢?比如一些崇高的追求?”
贺千一时语塞,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再加上在藤檀面前整个人高度紧张,这会儿更说不出话了。
见贺千半天没说话,藤檀扭头,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好奇地问:“你很怕我?还是说和我在一起不自在?”
难道第一次见面掐脖子的阴影还没散完?
贺千拨浪鼓一样摇头,急忙道:“没……没有!”
她很高兴,没有不自在。
贺千这么着急的否认,藤檀就好奇了:“那为什么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两个人现阶段基本上都是由藤檀开启话题,贺千时不时接两句。
“我……我不知道……说、说什么。”贺千低着头,揪着衣摆。
其实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她也想和藤檀的舍友、朋友一样,和藤檀随心所欲地畅聊,但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枯燥、藤檀肯定不爱听,而且她以前观察藤檀的习性,发现藤檀基本上没有什么耐心,她在藤檀面前经常.性.紧张,她怕紧张导致口吃说不清话,会让藤檀不耐烦。
贺千紧了紧手,握着的衣摆被她抓出一道道褶皱,着急解释,声音又开始断断续续:“我、我怕、我说的话你不喜欢、不、不想听。”
藤檀诧异:“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她记得她之前帮贺千测试机甲程序时,聊贺千的专业事项聊得挺好的。
贺千不说话,因为她现在没有话题支点,之前还能用机甲测试这个点来发散,但她现在能第一时间能想到的话题是“如何确定机甲的动力轮轴承内的最佳齿轮比”,“寻找胸甲后方安装炮筒后的最佳散热方法”等,她直觉藤檀应该不是很想听这种东西。
两人陷入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这次的事情,是滕其临帮你处理的。”藤檀撑着下巴支起身,觉得这一点还是很有必要告诉贺千。
大头从衣服兜里钻出来爬到她头上,一人一兽看着下面的人流,脑袋小幅度的往同一方向移动,相似度惊人。
贺千呆了一下:“滕学长?”
“嗯。”藤檀说道,“如果不是他,这件事要解决得这么干净利落,可能还要费点时间。”
贺千呐呐道:“谢谢滕学长。”
藤檀眼神稀奇:“这话你得当着他的面说啊。”
背后道谢算什么事儿?
贺千又哽住了,小心翼翼地说:“我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
贺千突然开口:“我现在进了聂大师的工作室,毕业之后打算去军部的科研院。”
藤檀疑惑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贺千在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那挺好的。”藤檀点头,“有方向才好努力。”
贺千盯着藤檀,鼓起勇气问她:“学妹,你以后,想,想进哪个军区?”
藤檀毫不犹豫:“十二军!”
当时第五军和十二军的飞行器条件对比太惨烈,她到现在还对十二军豪华舒适的飞行器恋恋不忘。
贺千点点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藤檀转回头,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眼珠从左滑到右,到了最右边又跳回来,再从左到右,反反复复十几次,终于定在一个点,眼睛亮了亮。
她点了点贺千的胳膊,扬起下巴示意贺千看下面。
那是一个工作人员正在运往飞船货舱部分的,由不透光的黑色布块罩起来巨大的圆柱形物体。
“那个。”
贺千一愣,看看藤檀,又看看下面那个避开了大厅路段,在侧边一条特殊通道上运送的根本看不清装的是什么的圆柱形物体,眼中满是疑虑。
藤檀扬起下巴:“在那里面呢,这种货物不能走大厅的路。”
贺千微睁眼睛,锁定那个黑色的圆柱形的货箱,视线似乎要穿透外面的布罩看清里面的情况。
藤檀打开光脑,给滕其临发了个短信,得到了一张隐藏地图,问贺千:“你想去看看吗?”
她耸了耸肩:“毕竟以后应该也见不到了。”
贺千愣愣地说:“可、可以去吗?”
藤檀站起来,双手撑在栏杆上:“当然!”
大多数的港口都会提供一些活物托运服务,托运的货舱在客舱尾部,一些做黑色生意的商人就会在将他们要带走的人藏在货舱里。
一般的货物在上飞船前都需要检查,但这种用黑布遮挡的,里面装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都会从侧边小道走,避开智能检测机器,单独进仓。
藤檀依照滕其临给的联系方式找到了一个负责运输的工作人员。
是一个有点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宽大的黑色体恤,右手断了一根小拇指,跑过来的时候满头的汗水。
胖男人径直朝两人走过来,试探地问:“看货舱吗?”
藤檀点头。
胖男人打量她们几眼,贺千低着头,藤檀面无表情地直视男人,冷声道:“速度点,我们赶时间。”
“好好好。”胖男人连声答应,带着两人走特殊通道,从后面上了飞船。
藤檀一边看着滕其临给的地图,一边对照路线,确定方向没错。
两人在胖男人的带领下,七拐八弯的走到了飞船后方的大型货舱。
“你们去吧。”藤檀在大门处站定,对贺千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贺千点头:“好。”
胖男人带着贺千走进去,货舱里堆满货物,空气中漂浮着灰尘,肉眼可见的飞灰拥挤在空气循环系统旁边,阻碍了里面的空气流通,让整个货舱又闷又热。
胖男人在光脑上点开一份名单:“叫什么名字?”
贺千收回看向藤檀的目光:“贺三。”
“贺三贺三贺三……”胖男人一边翻着名单一边嘴里嘀咕着,“啊!找到了!”
胖男人把表格往后拉,看了看后面的信息,诧异道:“这欠的数目这么大啊!还拖了这么久?!”
“什么?”贺千问道。
“啊。”胖男人挥了挥手,“没什么,就感慨一下,这男的赌瘾不小。”
胖男人关上光脑:“走,我带你过去。”
胖男人带着贺千穿过摆放得拥挤杂乱的货箱,来到了位于货舱尾部的一个小仓库里,站到一个写着白色的数字4的圆柱体前。
胖男人指着这个圆柱体对贺千说:“就是这个,你自己看吧。”
贺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抿唇上前,抖着手掀开遮盖的黑布。
里面捆着好几个男人。
仓库里的灯光亮得晃人眼,闭着眼睛的男人察觉到有光透进来,纷纷睁开眼朝光源处看去,被封住的嘴呜呜呜的叫喊,坐在最里面的贺三见是贺千来了,急忙挤开前面的人扑过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含着惧怕和哀求。
贺千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他们扑上来前后退两步:“这怎么……”
胖男人解释道:“都是欠了债的,要么拖着不还,要么还不上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男人道:“这男的,为了赌,去抢劫,才从牢里出来,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又接着赌,欠了一屁股债;这个,赌疯了,自己去卖了个肾,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一个黑诊所,还准备卖;还有那个,把自己老婆孩子卖了,拿了钱之后赌得越来越过火。”
胖男人叹气:“这些人欠债金额全都上了千万,拖了好几年不还,这不,用上非常手段了。”
“那这些人是要……”贺千迟疑地问。
“emmm……”胖男人靠在旁边的货箱上,“大多数是去偏远地区的矿区做苦力,长得好的干点儿那些事儿,做到什么时候还完债什么时候放回来。”
这也就是场面话,大多数过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小姑娘别沾赌啊。”胖男人感叹道,“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好多人看人家去赌一次赚多少多少钱,一夜暴富啊!想着自己也能行,哼,全TM是狗屁!”
胖男人看着里面绝望挣扎的人,眼里有悲悯,但更多的是冷漠:“赌一次赚了,就想赚更多,要是输了,就觉得自己下一次一定能赢回来,反反复复,赌了又赌,最后走火入魔把自己赔进去。”
胖男人摸了摸右手的断指处,嗤笑一声:“进了赌.场那就是人家的地盘儿,人能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贺千没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绑住的男人。
男人绝望的眼神渐渐和母亲重合,让贺千恍惚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
她俯视着男人,将他狼狈哀求的模样一寸一寸刻在心里,每一条鲜血淋漓的伤痕在往后的每一天里都会提醒她,她曾经有多么的懦弱和无能。
贺千靠近货箱,用力握住隔在眼前的铁栏,男人跌撞地冲过来,两人目光对撞,贺千在男人期待又惧怕的目光里慢慢蹲下,收紧的手掌磨在粗粝的铁杆上,隐隐浸出血迹。
她看着男人眼里的哭求,轻轻开口。
“你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仿佛有千钧的重量,男人瘫坐在地上,涕泗横流。
外面的广播声传进货舱内,模糊又清晰,胖男人看了眼时间,催促道:“快点儿啊小姑娘,这飞船马上要走了。”
“好。”
贺千站起身,伸手抓上搭在旁边的黑布,一点一点的合上。
像是每一场舞台剧最后落下的帷幕,像一扇不可撼动的门,隔绝了观众的视线,阻断了演员的谢幕,也代表剧目的结束。
飞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飞向星空,贺千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一路跟随着飞船,看它慢慢变小,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天际。
恒星明媚的光芒透过玻璃汇聚成一束一束肉眼可见的光束落在贺千眼底,在漆黑的瞳仁上凝聚成一片耀眼的星芒,身后拉长的阴影在绚丽的光芒下慢慢淡去,贺千带着满目的光眺望远方,也眺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