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寝殿内, 两人在床上相对而坐。
萧夕禾莫名有些紧张,忍不住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聊什么?”
谢摘星抬眸:“聊这个孩子。”
“你说。”萧夕禾打起精神。
“我不打算要。”谢摘星直言。
萧夕禾愣了愣, 半晌迟疑地‘啊’了一声。
谢摘星在开口之前, 有想过她的反应,或许会失望,或许会着急, 又或者没良心点,干脆因为少了一个负担而高兴,却独独没想过她会是这样。
不喜不悲,不骄不躁, 仿佛在对待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谢摘星不悦:“你什么意思?不高兴?”
“没有没有。”萧夕禾赶紧摆手。
谢摘星眯起长眸:“那就是高兴了?”
萧夕禾:“……”
寝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萧夕禾无言与谢摘星对视, 终于意识到他此刻心气不顺。
半晌,她小心翼翼开口:“我没有不高兴, 也没有高兴……我不知道怎么说,相比较这个孩子,我更在意你的心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一直打心底觉得,唯有孕育生命者,才能决定胎儿未出生前的去留,其余人的想法根本不重要。生育权这东西, 只属于能生孩子的人,不论是男人怀孕还是女人怀孕,都该如此。
“我嘴笨, 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反正就是……我都听你的。”萧夕禾急得抓耳挠腮。
谢摘星闻言,表情总算明朗了些, 嘴上却不饶人:“这孩子虽不在你腹中,却也是你的血脉,你这般轻易放弃,还真是刻薄。”
萧夕禾讪讪一笑:“你也说了,孩子不在我腹中……既然不在我腹中,我就没资格说什么放不放弃,你要是肯要,我就努力养你们,你不肯要,我就专心照顾你自己。”
“你想要吗?”谢摘星问。
萧夕禾谨慎反问:“你会参考我的意见?”
“不会。”
萧夕禾:“……”
谢摘星:“但我想知道。”
他非逼着她回答,萧夕禾纠结半天迟疑开口:“想吧……你没说不要之前,我是想的,但你现在说不要了……我本来就没什么真实感,还需要时间接受他,你这么一说我就……”
“既然还没接受,那就不要接受了,”谢摘星神色淡定,“否则你将来伤心,本尊也不会安慰。”
萧夕禾迟疑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那我以后就像今日一样,只考虑你就好。”
谢摘星眉头微挑:“你确定?可我怎么觉得,你今日种种行为,都更侧重小孽畜?”
“当然不是,我那是紧张你的身体,才会事事小心,”萧夕禾说完,忍不住叹了声气,“十月怀胎犹如害一场大病,你这病都害两年了,是我对不住您。”
谢摘星慵懒地靠向床头:“还算有点良心。”
萧夕禾抿了抿发干的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魔尊大人,冒昧地问一句,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不想。”谢摘星答得干脆。
萧夕禾嗓子有些发紧:“是因为我吗?”
谢摘星顿了一下:“不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与任何人无关,只是因为他的自尊不允许,所以今日即便萧夕禾跪下求他,他也绝不会心软。
萧夕禾与他对视许久,逐渐明白了他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要挖你内丹呢?”谢摘星反问。
萧夕禾一愣:“为什么要挖我……我哪有内丹?”老祖宗给的那颗,不是早就炼化了吗?
“等你突破金丹,就有了,”谢摘星扫了她一眼,“小孽畜太狡猾,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扎根,待我发现他时已经来不及,唯有鹿蜀内丹方能化去他,如今内丹被你吸收,就只能用你的了。”
萧夕禾怔怔看着他,总算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会去识绿山秘境了。
见她发呆,谢摘星唤了她一声:“萧夕禾。”
“我在!”萧夕禾急忙应声。
谢摘星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我若要你的内丹,你给吗?”
金丹不同其他,修成之后一旦被挖,修为上便再无可能进益。萧夕禾也清楚这一点,却答得干脆:“给。”
“这么笃定?”谢摘星唇角浮起。金丹被挖,人就废了,此生再无登顶的希望,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让他不禁怀疑她根本不知道其中后果。
萧夕禾默默抓住他搭在膝上的手,谢摘星眼眸微动,视线落在她用力的手指上。
“我说过嘛,我要负责的。”她一脸郑重地说。
谢摘星盯着两人勾缠的手看了半晌,最后径直躺下:“时候不早了,睡吧。”
萧夕禾答应一声就要下床,谢摘星却攥紧了她的手。
她不解低头:“魔尊?”
“跟我睡一张床,就这么难受?”谢摘星不悦。也不知当初在背阴谷时,是谁成日死皮赖脸绞尽脑汁,都要同他赖在一张床上。
听到他这么问,萧夕禾惊讶:“怎么会呢!我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会压到你,”说完,怕他又误会自己看重孩子,又赶紧补充一句,“虽然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可目前来说你们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他化去之前,还是得按照孕妇……夫的标准照顾你。”
“多场大战都弄不死他,你压一压就死了?”谢摘星冷嗤。
萧夕禾不认同:“有些人爬山下海都没事,结果打个喷嚏就出事了,还是小心点好。”
说着话,将被他攥住的手指强行抽回来,撑着床一只脚跨过躺着的谢摘星就要下床。
“你离我远点也好,”谢摘星不紧不慢地开口,“免得自燃时烧到我。”
一只脚刚跨过去的萧夕禾表情一僵:“什么自燃?”
“没事。”谢摘星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萧夕禾:“……”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下去,我要睡了。”谢摘星闲适地看着上方某人。
萧夕禾两只手撑着枕头两侧,与身下的他默默对视许久,最后收回即将下地的脚,重新回到床里侧躺下。
“不走了?”
萧夕禾:“……不走了。”
“不怕压到我?”谢摘星似笑非笑。
萧夕禾咳了一声:“多场大战都没弄死他,我压一下肯定也不算什么……我半夜如果烧起来了,你别忘了帮我平复一下哈,我得养好身体才能早日突破金丹。”
谢摘星轻嗤一声。
“如果我压到你了,你也一定要说,不舒服也要说,我肯定……”
“再啰嗦就去地上睡。”谢摘星打断。
萧夕禾彻底老实了。
谢摘星指尖一动,床幔自动阖上,挡住了外头昏暗的光线,床上不大的空间瞬间一片漆黑。
萧夕禾静静与谢摘星并肩躺着,却半点睡意也没有,只是直勾勾盯着虚空。
许久,她偷偷摸了谢摘星的肚子一把,又飞速收回了手。
并未睡着的谢摘星:“……”
虽然没摸出什么东西,但萧夕禾还是意犹未尽地捻了半天手指,这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又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又回到了药神谷,谢摘星挺着大肚子,手里扯着两个三五岁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站在药神谷大门前。
“你怎么来了?”她问。
谢摘星冷笑:“当然是来找你。”
“找我干嘛?”萧夕禾不解。
“当然是让你兑现承诺,是谁说只要我给老萧家生个儿子,就给我买房买车的?”谢摘星怨气冲天,“现在我为了你,已经怀了第三个,林樊说看肚子形状就是男孩,你不赚钱养我们,整天躲在药神谷算怎么回事?”
萧夕禾脑子晕晕乎乎:“咱俩已经三胎了?”
谢摘星也不废话,直接松开两个娃的手,两个娃当即冲到萧夕禾面前:“妈妈你不要我们了吗?”
“就算我们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你也得负起责任呀。”
“爸爸他五年生三个真的好辛苦,妈妈你可怜可怜他吧……”
爸爸爸爸妈妈妈妈……无数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嚎啕,萧夕禾睡梦中哼哼唧唧,仿佛被梦魇了一般。
谢摘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将她揽进怀中,萧夕禾顿时熟练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枕上他胳膊的同时,一条腿也搭在了他的肚子上。
谢摘星一阵无言,抬手将她的腿往下放了放,某个睡觉不怎么老实的人顿时抱紧他:“魔尊……”
“睡吧。”谢摘星闭上眼睛。
萧夕禾咬着谢摘星的衣襟,做了一夜喜提三宝的梦,终于在天光蒙蒙亮时惊醒。
睁开眼,一胎三宝没了,谢摘星沉静地睡着,盖着薄被的肚子几乎没有什么弧度,完全不像梦里一样鼓鼓囊囊。
萧夕禾无言许久,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重男轻女,竟然梦里连生三胎追男宝……要素也太齐全了吧!
她搓了搓脸,小心翼翼避开还在熟睡的谢摘星,穿上鞋子便出去了。
院子里依然是与睡觉前无异的昏暗光线,萧夕禾伸了伸懒腰,总算清醒了些,再回忆梦里那些内容,顿时只觉好笑。
她略微活动一下身体,取下乾坤袋打开:“鸡嘴鳄鱼,熊大熊二,你们睡醒了吗?”
“醒着呢小老大!找我们有事吗?”鸡嘴高兴打招呼。
“你们出来走走吧,乾坤袋太闷了。”萧夕禾道。
鸡嘴忙拒绝:“不用不用,乾坤袋挺舒服的。”
“听话,快点出来,不然我要把你们倒出来了啊。”萧夕禾吓唬。
鸡嘴无奈,只好叫上剩下三只一起从乾坤袋里钻出来,四只灵兽一瞬间挤满了庭院。
“还是外面舒服。”熊二感慨。
熊大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胡说,乾坤袋里也舒服。”
“没错,乾坤袋里特别舒服。”鸡嘴附和。
萧夕禾歉意一笑:“对不起啊,让你们受委屈了,等魔尊醒了,我跟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个宽敞点的地方活动。”
“我们就待在乾坤袋里,哪也不去!”鸡嘴有些急了,当即钻进乾坤袋,其余三只见状也跟了进去。
萧夕禾无奈:“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们先出来活动活动,憋在里面太委屈了。”
“不出去,我们哪都不去,老大已经没了,小老大你不能不要我们!”鸡嘴委屈。
萧夕禾赶紧解释,可惜灵兽执拗起来相当一根筋,最后她只好承诺不会不要他们,四只才心情好点,但也是躲在乾坤袋里死活不出去了。
萧夕禾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暂时先让他们留在乾坤袋里,自己则挽起袖子去厨房,巡视一圈后拿了两个青茄子,刮皮切段开始备菜。
她在厨房低着头忙碌,全然没注意到厨房外的门上窗上,已经挤满了黑魔。
“这就是少主找了好久的少夫人?她还会做饭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少夫人不仅会做饭,做的还特别好吃。”
“嘁,说得好像你吃过一样。”
“我没吃过,少主还没吃过吗?!昨天她给少主做的晚膳,少主可是一口都没剩下。”
“嚯,能叫少主一口都不剩的东西,那得是多厉害的人间美味?少夫人也太厉害了吧?”
“何止啊,少夫人还会行医呢!我听臣奉说她可是药神谷的弟子,你想想那医术能不厉害吗?”
黑魔们仗着他们少夫人看不见他们,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萧夕禾生火起锅,独自在厨房忙碌。随着拌了干面的茄子下锅,发出刺啦一声响,黑魔们瞬间闭嘴,伸着脑袋往里看。
谢无言本来是闲着无事,想来看看儿子,结果一路闻着味来到了厨房门前,一看一堆黑魔都快把门窗扒坏了,当即不悦呵斥:“干什么呢?!”
黑魔们吓一跳,一瞬间四散。萧夕禾听到动静也吓一跳,拿着汤勺就跑了出来:“尊上好。”
谢无言见她一脸惊魂未定,赶紧摆摆手解释:“不是凶你。”
萧夕禾尴尬一笑。
“你很怕我?”谢无言不解。都敢跟他那个阎罗王一样的儿子纠缠不清了,胆子应该不小吧?
萧夕禾努力镇定:“……不怕。”
就是太心虚,跟渣男面对女方父母的心态一样。要命的是现实中的女方父母,恼起来顶多把人打一顿,而眼前这位可是会杀人的。
“不怕就好,”谢无言动了动鼻子,“你做的什么?”
“烩茄子,您要尝尝吗?”萧夕禾问。
谢无言的字典里没有客气二字,闻言当即欣然同意。萧夕禾赶紧进厨房,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直接放在了厨房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