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现在连公主是个什么情况都是未知之数。
钟雪茹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成为怀兴的时候她一门心思地操心着“钟雪茹”,好不容易变回来了,又得去操心公主。当年给她算八字的人,怎么没告诉她她天生劳碌之命呢?
她正想着,薛氏敲了敲门:“茹儿,你起了吗?”
钟雪茹忙不迭地应着:“嗯嗯,娘亲怎么来了,应该去茹儿去给您请安才对。”正说着,薛氏便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杏酪,钟雪茹瞧见薛氏,习惯性地朝她福了福礼,“娘亲安好。”
薛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手里的碗都差点没端稳:“茹儿,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钟雪茹不解地看了看薛氏,半晌后,她反应过来,她刚才的礼仪太过标准,而钟家因为三代为武,女眷各个都是女中豪杰,在礼仪规矩方面倒是真的不讲究。母亲薛氏生养了三个孩子,生下雪茹时是冬天,受了些寒,落了病根,身子才大不如从前,但钟雪茹却很清楚,薛氏年轻的时候,可是骑着马陪着父亲狩猎,还猎了只雪狐回来的。
她吐了吐舌头,半开玩笑道:“昏睡的时候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面学了些仪态规矩。”附身怀兴一事,对她来说可不就像是一场梦吗?
薛氏倒没多想,放下杏酪,笑着看向钟雪茹:“学着规矩也好,以后茹儿嫁了人,让婆母也挑不出毛病来。”
钟雪茹噎了下,怎么这里也要催她嫁人。
“本打算过了浴佛节就带你去相看,京里好些家都送了帖子来,欲给你说亲事。我知晓这事儿也不能由我和你父亲一手定下,先前你昏睡不醒,那些帖子我都拒了。”
钟雪茹听罢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用让她一醒来就被告知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婿这种冲击性的事实,否则她可能又要变回怀兴公主了。
“娘亲,女儿如今还不想……”
“别闹,你今年都十七了,你看你父亲的几位旧友,谁家娘子十七了还待字闺中的?”薛氏用一副不争气的表情看着钟雪茹,“你若有了中意的,那反倒好办。可你成日里跟着你长兄后边厮混,上哪儿遇见好儿郎去。”忽然间,薛氏警惕道,“你总不会瞧上你长兄手下吧?”
钟雪茹一脸苦笑,哪有母亲用“厮混”这个词来形容自家闺女的:“娘亲,我可干不出撬长兄墙角的事儿。再者,女儿喜欢美人,娘亲又不是不知。”
“你说的那些美人,美则美矣,难堪大用。找夫婿,还是得如你爹这般英武。”
钟雪茹心道,那是薛氏没见过又好看又神武的又好用的,京里就有一个,在五合坊的永安侯府里住着呢。
想起江元佑,钟雪茹内心有些惆怅。几个月的经历宛如南柯一梦,最终结束在了与江元佑的对视之中。她努力回想着临别之际时江元佑的笑容,自从认识他以来,见过几次面,传说中凶神恶煞的他却总是喜欢对她笑,当然了,钟雪茹觉得他可能觉得自己太好玩了,嘲弄的意味更多一些。
其实她应该是高兴的,男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接近女人,要么图色,要么图别的。怀兴的美色……恕她直言,如果不是江元佑有特殊的喜好,说他贪图怀兴的美色还不如让他自个儿照照铜镜;若是图别的,该有的权势他都有,委实不必要去仰仗一位并没什么发言权的公主。所以钟雪茹知道,江元佑对她的接近,多多少少都是出自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正因为确定了这一事实,钟雪茹才会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看着江元佑,可江元佑呢,他的真心实意,对着的却是怀兴。战功显赫的侯爷,柔弱娇俏的公主,良妃又急着为怀兴定亲,他们俩估摸着很快就能定下了。五皇子是不是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严防死守着让永安侯远离怀兴,结果公主偏偏被他给瞧上了。江元佑确实是“恶名远播”,逗她的时候也十分“恶劣”,但她知道他只是玩笑居多,眸间情绪很是明澈,把她当作一个宝物般戏弄着。
她想方设法地给怀兴拦桃花,但如果良妃非要坚持,比起其他官宦家那些不成器的儿郎,钟雪茹也不得不承认江元佑是对怀兴而言最好的选择。
睡梦时候那股子难受的感觉又翻涌了上来,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
“茹儿?”薛氏见钟雪茹脸色不好,有些焦急地问道,“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早让你听我的,躺了这么久,该多喝帖药补补身子才对。”
钟雪茹应了神,朝薛氏摇摇头:“没事没事,只是梦做太久了,还没缓过来。”
“我瞧着,你应该是饿了吧。”薛氏笑眯眯地把杏酪朝钟雪茹跟前推了推,“今日你嫂嫂的堂兄和夫人到访,随行而来的还有表兄家的嫡弟,喝了杏酪随我一道去招待客人,知道吗?”
钟雪茹撇撇嘴,薛氏这是就差没把给她介绍夫婿几个字写在脸上了。钟雪茹是真的提不起兴趣,但毕竟这么久没见着嫂嫂,于礼也该去一趟才是。她无奈地应下,喝杏酪的速度比往日里慢了许多,磨磨蹭蹭地才跟着薛氏一道出了门。
钟雪茹的长兄钟雨霆娶了与他青梅竹马的郑氏女郑葳蕤,俩人自小铁打的“兄弟”情意,结果郑葳蕤不知从哪位前辈那儿学了支柘枝舞来,叫钟雨霆直接动了凡心,俩人顺理成章地结了夫妻。薛氏说她“胡服何葳蕤,仙仙登绮墀”,起名之时就点明了总有一日要学得柘枝舞。钟雪茹对自己这位嫂嫂颇有好感,嫂嫂巾帼不让须眉,最爱耍刀弄枪,再加上又是同道中人,好感直接翻了个倍。
不过她虽然很欣赏嫂嫂,却也不准备因此而去亲上加亲,她打定了主意,待会儿无论母亲怎么撮合,她都不会让步的。
一路胡思乱想地陪着薛氏去了前堂,郑葳蕤已经与人相谈了许久。钟雪茹观察了下堂中其余三人,偕伴坐在郑葳蕤对面的应当就是她的表兄,都指挥佥事郑轲之子郑西禾,钟雪茹不太记得他如今官职,只记得人在卫所操练兵马,时常与长兄一道出公差。她的夫人举止优雅,模样很是秀丽,瞧着便是大家闺秀,与郑西禾看起来倒是天作之合。钟雪茹瞧完这两人,非常艰难地分了一点目光给郑西禾的弟弟,名字不知,模样尚可,她在心里简单地评价两句,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雪茹来了。”郑葳蕤亲热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钟雪茹当然不能把母亲一个人撂在身后,只能先扶着母亲坐了上座,然后才回到郑葳蕤身边落座。
郑西禾看着钟雪茹,笑道:“听葳蕤说钟三小姐前些日子受了伤,如今可痊愈了?”
钟雪茹点点头:“已经好得差不离了,多谢……”她思索了下,不记得官职还真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干脆随着郑葳蕤一道唤他堂兄了,“郑堂兄挂念。”
两家的关系素来交好,这样称呼还更显得亲近,郑西禾笑着看向夫人,夸赞起钟雪茹:“三小姐总是跟在长兄身侧,我也见过数面,如今看来更是越发标致了。”
夫人笑答:“人家叫你堂兄,你却叫三小姐。”
“啊,也对。”郑西禾似是刚刚反应过来般,补救道,“应是雪茹才对。”
钟雪茹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忽然觉得没劲极了。说来说去就是套近乎,下面就该上正题,把弟弟推出来拉关系了。她又扫了一眼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郑家弟弟,姑且不论她完全不符合自己的美人标准,连母亲那个“英武”的基本要求也达不到,他们俩如果真能成亲,钟雪茹都怕他将来会被自己欺负。
之后的话,钟雪茹也没有很耐心去听,别人说什么她就应一两句。大约是看她兴趣缺缺,郑西禾也没有太坚持撮合他们,只得转了去聊其他的事情。
“再过些日子,我恐怕又要与雨霆兄一道去练兵了。”郑西禾颇为无奈地对郑葳蕤说道,“南边颇不安分,一日前永安侯已经离京去了南方。他这一走,倒给了西北可乘之机,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永安侯。”
听见永安侯的名字,钟雪茹终于稍微有了点反应,她拧了拧眉,下意识问道:“他已经走了?”
郑葳蕤意外地看向钟雪茹:“雪茹,你认识永安侯?”
钟雪茹怔了一下,矢口否认:“……不认识,但是听过。”
郑西禾倒也不怎么意外,笑着说:“元佑之名,京中哪个小娘子不知?”
“也对。”郑葳蕤也点点头。
钟雪茹其实很是心虚,她的反应似乎大了一些,还好江元佑的名号举国上下皆知,能让她寻个好借口。稍微平静下来之后,钟雪茹有些懊恼地偷偷掐了自己一下。
听见江元佑之后的本能反应让她终于体会到了南柯一梦的后劲是有多大,就像有人在梦里给她灌了一壶又一壶的酒,她明明不清醒,却又意外清晰地记住了一个人。
她回忆起见到江元佑时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一句诗,补出了后一句。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可是钟雪茹并不想用这两句来形容他,文君许配皇孙,无奈皇孙短命病逝,相如与文君相互爱慕,凤兮凤兮求得其凰,却因一朝声色犬马险些休妻。钟雪茹实在不像去代入自己与江元佑,更不想拿短命的皇孙去比可能将要与江元佑定亲的怀兴。
若是皇孙不短命,便不会有相如与文君的姻缘。怀兴如今日渐康健,定会与永安侯和和美美,共此……
她忽然如鲠在喉,连心里话都说不下去,郑氏堂兄妹接下去的话她已经完全不再去听。
她发现自己很想江元佑,可是,她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