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质彬彬,若不是身上的衣物暴露了他并不富贵的事实,钟雪茹都要觉得他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哪家的公子哥儿了。这少年的气度与衣物实在不够相配,或者说,他能将破烂衫子穿出一股气质来,也并非凡俗了。
谢予时模样长得顺眼,性格瞧上去也是个温润的,钟雪茹对他十分好感。同是在国子监读书,谢予时的性子可比自家二哥哥讨喜的多。钟雪茹越看谢予时越想在心里罗列钟雨彦的不是,她心里面的读书人形象应该是谢予时的模样,二哥哥才是异类之中的异类,若不是阿樱倾慕于她,钟雪茹甚至怀疑二哥哥能做个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钟雨彦想来是没有看透钟雪茹此刻内心的小九九,否则一定会同她说教几句。三人站在马车下吹着寒风,怎么看都觉得傻里傻气,他无奈地呼出一声,对二人说道:“我们先上车吧,雪茹,带着予时一同去接长兄还是?”
“算算时候回家一趟也来不及了,这马车够我们四人坐,挤一挤便好了。”钟雪茹很快拍板,但又忽然思及还有个外人在,便问了谢予时的意见:“谢公子觉得呢?”
谢予时摇摇头:“我没有意见。”
“那就好。”钟雪茹满意地点点头,率先一步跳上了马车。钟雨彦示意谢予时先上,谢予时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迟疑,也跟着上了车。
钟家的马车算不上富贵,但对谢予时来说已经是坐过最为豪华的。他在县里曾经受邀坐过县里家里的车,然而县城毕竟是县城,与京里是比不得的。谢予时此刻更像是个刚刚入城的毛头小子,自知该非礼勿视,还是忍不住打量起马车内的陈设。
或许是环境对上了,钟雪茹此刻才想起来自己可能见到过谢予时。他们两个人的感觉太像,只是那个少年的眉目她没有瞧清楚,也不敢太确定。钟雨彦也上了车,钟雪茹没好开口问,三人各坐一侧,相对并无话要说。
过了一会儿,谢予时大约是适应了现在的环境,这才主动与钟雨彦交流起课业来。两人有来有往,说得都是些钟雪茹没怎听过也不太感兴趣的话题。钟雨彦擅律法,而这正是谢予时的弱势,他在村子里见过最严重的案件也不过是谁家汉子偷了人这般家长里短的事儿,见地自然是比不过身处京中的钟雨彦。钟雨彦说起律法铁条来头头是道,钟雪茹本没怎么注意,只是那些话很自然地落入她的耳朵里,她听了几句,倒也渐渐起了兴致,把它当做故事来听。
听着钟雨彦讲故事,时间过得飞快,马车行至城门口,便见着钟雨霆驾马而来。他先一步回城,他不是练兵统领,入宫汇报也轮不上他,许久不着家,他思念郑葳蕤依旧,便先离了队伍独自赶来。
钟雪茹听见车外的马蹄声,掀了帘,朝钟雨霆笑了下:“长兄快上车吧,我特地多带了个人来,就让他骑马。”
钟雨霆依言下马,将爱马交托给了随行来的小厮,便迅速地上了车。刚一上车他便瞧见了谢予时,他有些意外地看向钟雪茹,钟雪茹心领神会,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二哥哥的同窗好友,今年回不去家里,便邀了去府上过年。”
钟雨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谢予时没忍住打量起钟雨霆,钟家这三兄妹模样或有相似,但气质上却是截然不同的。钟雨霆身形壮硕一些,皮肤也偏黑,五官的确俊朗,只是不够突出;钟雪茹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间最娇艳的花,极目远望都能一眼被她吸引的惊人美貌,美艳得让人生出些不可亵玩之感;三人之中钟雨彦的相貌似乎是最为清润可亲的,临风玉树,清隽如墨,然而与他同窗几月的谢予时却很清楚,这个人只不过长得和蔼些,实际上的性子比另外两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钟家几人各具特色,谢予时一下子识得了一家子,收获了太多的讯息,忽然有些无所适从。钟雪茹偏头望了眼已经挪到钟雨彦身侧坐着的谢予时,瞧着他垂眸低望似乎像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模样,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瞧他这样子,好像是不想在永安侯面前刷存在感的怀兴。
钟雪茹想到怀兴,又多看了面前的谢予时几眼,如果面前的少年真是她猜测的那个人,那便是真的有趣了。
她忍不出噗嗤一笑。
钟雨彦抬眼看她,见她的眼神不住地在谢予时身上打转,而被望着的那个人已经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车底去,无言地伸手过去敲打了下钟雪茹的额头。
钟雪茹收了笑声,转而看向钟雨彦:“二哥哥,你对谢公子怎么也这么护短呢?”
知道她是在开玩笑,钟雨彦也懒得接话。而谢予时却不懂这兄妹俩的交流方式,听着钟雪茹的话,心里一惊,随即紧张地离钟雨彦远了一些,后背紧紧地贴着马车内壁,恨不得当场化身一座泥人像。
钟雪茹又憋了一声笑,这回她忍住了没发出声音,转过头去,眉梢眼角全都飞扬上翘。二哥哥的这位好友真是太过有意思,想来今年过年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谢予时被安排住在了西院的客房里,钟雨彦原本安排了几个人给他,可谢予时坚决不要,说是不习惯有人伺候。钟雨彦也不勉强他,从书房里搬了些书过来说是借给他看,如果有需要便再问自己拿。
谢予时感慨于钟雨彦对自己的“热情”,接了书放在桌上,有些好奇地问:“钟兄为何会借书给我?你我应当……”在科考上是竞争的关系。
钟雨彦知道谢予时想什么,他蛮不在乎的答道:“若是因为几册书便动摇了我的会试成绩,那不如不去参加了。”
这话被别人听见大抵上更像是讽刺,可谢予时却不这么觉得。在国子监里他就常受钟雨彦照拂,两人相谈之下他也算是了解了钟雨彦一些,钟雨彦虽然一心科考,对功名却并不是特别在意,他不像自己,需得靠着科考搏前程,他所需的只是有名正言顺去自己想去的官场,而非听从父母的安排。谢予时常常羡慕钟雨彦的随性,但念书之辛劳他也懂得,钟雨彦固执地选了弯路,比起执拗,倒更是勇气可嘉。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这几日你便安心住着,若是想要出府,同我或是雪茹说一声都行。”
谢予时略有些犹豫地问道:“我去找钟三小姐,是否不太妥当?”
“不必介意,你也不用将雪茹当作闺阁里的小姐。方才你也瞧见了,她爽朗得很,你若是与她客气,她指不定还会反过来怪你。”
谢予时想了想方才见到的钟雪茹,好像的确如钟雨彦说得那样,她虽然外向,但完全不会招人讨厌,连他这个见着女性就下意识要逃的都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惊惧,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绮念,不如说,听见她已经定了亲,他反而是松了口气。
钟雨彦听谢予时说起过他在村子里的那些糗事,他长得这样模样,会被女孩子缠着的确不奇怪。钟雨彦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过他那般经历,让多余的男女□□耽搁了他的学业。
不知为何,钟雨彦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唐月樱的脸,他想起那个小姑娘的铜铃大眼巴巴望着自己,像兔子,像奶猫,像是所有柔软的小动物。想起她那不谙世事单纯无害的模样,钟雨彦就不自觉地沉了脸色,他应该是欣赏聪明人的,为何将来要娶的姑娘却如此的呆,与她说话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