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李实摇头叹息着,他小口饮酒,这酒实在太烈,刑部的人为了省钱,只要犯人没有送来好酒的,一律和记番薯酒对付,李实文人出身,向来讲究饮食之道,如何喝过这般烈酒,但现在可不是挑三选四的时候,一般人犯上刑场,好歹会有三五亲朋友路上设奠酒相送,这是人间最后的礼仪,只要不会误了时辰,押解人犯的也会叫车停一停,好歹给问斩的犯人告别和饮酒的时间。
李实自知他们已经坏了名声,不要说设酒送行了,估计一路上臭鸡蛋烂菜叶管够,不趁现在吃饱喝足了,黄泉路上就是个饿死鬼。
李实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事,可能是他还是壮年,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会离世,现在明确的知道自己活不过一个时辰,为了不当饿死鬼明明没有一点食欲也得强撑。好在烧酒很烈,几口下肚后人晕乎乎的,僵住了的念头突然变得通达起来。
这时听到武夫们的话,李实突然接口道:“如果大行皇帝还在位,张瀚最多得半壁江山,甚至最多北面为王。换了当今皇帝,嘿嘿,大明一年内必定亡国!”
“扯什么骚!”贺人龙不满的道:“就算皇上要砍咱们脑袋,也是咱们自己个打了败仗,咱们可没啥怨言。你李实帮着魏阉做了多少坏事,杀你还杀错了?”
李实嘿嘿一笑,说道:“你们武夫懂个屁,皇上也不懂,阉党做的事,换东林那帮子上来也是一样的做。大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徐徐调治,拿参汤吊着,还能续命几十年。皇上才十七,行事比大行皇帝操切孟浪的多,这么一通折腾,已经出了大事,可叹皇上不会认为是自己举措太急,反将事情怪在下头的人身上。我早听说了,皇上在信王府时就是这样,行事急,没担当,遇到事诿过于人,和你们说,这聪明人干坏事,好歹还有弥补的余地。这蠢人干正事,事情可是会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咱们先行一步,你们瞧吧,这天街之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嘿嘿,天街踏尽公卿骨,我是没办法看到大明亡国那一天了,不过,可以等着,快了,快了。”
牢房里似有阴风刮起,将牢房里冻成了冰窖一般,一群武夫先是被李实说楞征了,接着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将门世家,可谓与国同休,可能这些人的家族高层已经在考虑怎么与和记接触,但对这些还在中下层的将门子弟来说,叫他们侮辱皇帝,说大明年内必定亡国,这还是超过了他们能接受的程度。
这时一群狱吏闯进来,不管众人吃喝的如何了立刻收走了酒壶和食盒,众武官有人酒意上头,想要喝骂,倒是贺人龙劝道:“算了,将死之人何必同他们斗这个气,老老实实受绑吧。”
众人被陆续押出牢房,狱吏们将各人反绑了,再插上斩牌,这都是按规矩办事,众人也老老实实的配合。
贺人龙突然对许显纯道:“听说许大人带着几千人,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一个和记的人,也没搜出一两银子,这差事怎么办成这样的?”
许显纯丢脸的事几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师和北方各府,贺人龙等人被押解途中就知道了这神奇的故事。
在北方,有谁能不知道和记?谁没托和记带过银子,又有谁没在和记的店里买过东西?北方各府,和记的客运马车早就成了最好的代步工具,和记的商行里货物应有尽有,品种齐全而价格很低,所谓物美价廉不过如此。
那么大的买卖,遍布北方的商行分号,那么多的掌柜伙计,还有车行的车手和马车,居然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固然叫人感觉震惊和佩服,惊是和记早就有所准备,并不是表现的那般温良恭顺,张瀚被迫迁居新平堡后形同软禁,舆论评价当然是偏向同情张瀚与和记,这也包括宣大延绥等各军镇的将士,洪承畴和卢象升在挑选部属上煞费苦心,主要原因也是原本的宣大驻军相当一部份人同情和记,甚至是明里暗里与和记站在一边。
现在看来,和记也不是表现的那样温顺和毫无办法,而和记的组织能力,隐藏能力,短时间调度人员车马货物银两的能力,这都是令人咋舌的奇迹了。
许显纯就惨了,因为此事掉了脑袋!
听了贺人龙的话,许显纯惨然一笑,不过回复的话却是相当锋利:“我也听说了你们宣大兵,一万多人费朝廷百万钱粮养出来的强兵,在新平堡下一战被和记的农兵给击溃?”
两人面面相觑,四周的宣大武将也是面色难看的很,众人都感觉一阵羞辱。
杀头他们当然也是害怕的,不过武将见惯生死,却不似文官那么害怕的路也走不成,李实喝了烧酒,现在站都站不稳了,被几个狱吏勉强扶着受绑,其余几个文官都好不到哪去,都是瘫软在地上的样子。
原本武将们有优越感,有些瞧不起这些软脚虾,现在被许显纯这么反戈一击,各人呼吸都不顺畅了。
“是矿工。”贺人龙恶狠狠的道:“要是两万庄户人,和记再能耐也不能带着他们打败我们大同镇兵。”
许显纯原本还想讥嘲几句,这时几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开始有人给他上绑了。许显纯叹息一声,说道:“不管怎样,和记与那张瀚之能,令人敬服。我等不拘怎样都算是死在张瀚手中,只望大明皇上能够振作,不然社稷危矣。”
不管是勋亲还是将门,倒都是不愿见大明亡国,听了许显纯的话,各人一时默然,然而也没有什么时间给他们感慨了,带着种种不甘和遗憾,包括田尔耕许显纯在内,还有十几个新平堡之战的败军之将,都是在十月这一天,大雪冰封之日被拿到东市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