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雪夜,海边。
漫天的大雪里,张蔓抱紧了她爱着的少年。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滩,海风呼啸,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海里,还有许许多多,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极低的温度让张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少年冰冷的怀抱在此时,也给不了她任何温暖,但她尽量忍住让自己不颤抖。
她只能平静地去感受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她想,或许最最艰难的那一步,已经过去了。
在极其严重的精神打击下,人们会开始神志不清,就像刚刚李惟那样,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妄。这时候如果没有人来点醒他,世界观的崩塌将会对他的精神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打击。
但张蔓并不乐观。
就算知道这世界是真实的,对于他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
没有人愿意承认,其实自己真的是个“疯子”。他从前对别人的话毫不在意,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他觉得,是他们误会了他。
从前有多笃定,此时此刻,他在得知真相之后,心里的恐慌就有多深。
何况,他在一瞬间,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疼痛,从来都是分等级的。
张蔓想,他的内心在此刻,一定经历着她所无法想象的锥心之痛。
……
等两人终于回到家之后,少年似乎比之前平静了一些,但依旧不说话。
两人的头发、衣服早就被雨雪打湿了,鞋子也被沙滩上的浪潮浸透,狼狈得像是刚刚从海里捞出来。
张蔓牵着他进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去卫生间里给他烧热水。但她刚走两步,少年就跟了上来。
像是一只孤单的影子,只能跟着主人走。
“李惟,你先去沙发坐一会儿,我把热水器插上,我们都得冲个热水澡,不然会着凉。”
少年伸手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看着她,摇头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固执地望着她。
张蔓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
对他,她也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
“那好,那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
少年点点头,拉着她的手。
等热水烧好,张蔓推他进去冲澡,他又不乐意了。
张蔓轻声笑了,调侃他:“总不能咱们俩一起洗吧?你要是愿意,我倒是没问题。”
“蔓蔓。”
少年的声音实在太哑,和平硫时低沉、好听的沙哑感不同,他此刻的嗓音带着难以描述的烧灼感,仿佛是喝了一口硫酸。
“你和我一起在里面好不好?你站在旁边,陪我……我不想一个人。”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
张蔓看着他,平日里笃定而自信的少年啊,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迷茫、无助过。
她的心里漫上了细密的酸痛,只好妥协。
好在他家的卫生间里,有单独隔出来的淋浴房,玻璃门里头挂了防水的浴帘,拉上之后,她坐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的心情显然极其焦躁。
他几乎是每隔半分钟就要叫一次她的名字,确定她是不是在外面。
张蔓没辙,只好在外头,轻轻地唱起了歌。
她脑子里也很乱,根本记不住太多的歌词,一首接一首,记得词的地方唱词,不记得的地方就随意哼唱。
好在确实有用。
等少年洗完澡出来,她也进去冲澡。少年像她一样,搬了小板凳坐在淋浴间门口等她。
他坐得端正,一双眼盯着卫生间墙壁上贴着的雪白瓷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门和浴帘的距离,一个披着浴袍,一个什么也没穿在冲澡,却没有任何杂念和欲望,像是两个老朋友一样,唱着歌,说着话。
张蔓唱着歌,尽量忍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却还是在氤氲热水下,泪流满面。
她爱着的这个少年啊,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抚他心里深如沟壑的伤痕。她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他,才能填补他无边无际的孤独。
似乎怎么去爱,都不够。
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和这个世界,和时间,和命运比起来,她的力量,那么微小。她曾经觉得,自己没太多优点,但算得上好处的,就是比较倔。
她本以为,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她总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摆脱命运。
但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打击。
不管是那个仍旧丢了孙女的老奶奶,还是依然发现了自己的妄想症的他。
她这才明白,她其实没有能力,去彻底地和命运对抗。
张蔓抹去脸上的水还有眼泪,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样,不管结局到底如何,只要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总是比前世好的。
两人都收拾完,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张蔓放心不下李惟,就给张慧芳打了一个电话,好说歹说加发毒誓保证,才让她同意,她今晚住在李惟这里。
她牵着少年的手,把他拉进卧室。
少年垂着眸,由于刚洗完头,额前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看起来很平静、很乖的样子。
李惟的房间很空,其中一张巨大的柔软大床非常醒目。
两人都穿着浴袍,张蔓拉着少年,坐在床上,轻声问他:“男朋友,能不能找一件衣服给我穿着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