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
少年点点头,指了指衣柜,示意她自己拿。
张蔓打开床边几乎和墙同宽的木质衣柜。
他的衣服不多,衣柜里显得有些空荡,但每件衣服都按照材质、样式叠得整整齐齐。
张蔓挑了一件他的长T恤,对她的身高来说,当裙子绰绰有余。
她想去卫生间里换衣服,但她刚走两步,少年就神经敏感地从床上站起来,抓住了她浴袍的袖子。
她看着他执拗的双眼,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这会儿,那么像一个内心脆弱的孩子。
“那,你闭上眼好不好?我就在房间里换。”
少年点点头,坐在床头,双眼紧闭。
为了让她放心,他还偏过了脑袋。
但手还是揪着她的浴袍袖子。
张蔓无奈地笑了:“……你不放手,我怎么换衣服?”
他这才放开手。
张蔓迅速地换了衣服,松了一口气。
就算他闭着眼,但毕竟他就在她面前——她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她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他的睡衣:“好了,我换好了,你也换衣服,我们睡觉好不好?”
少年没作声,接过睡衣,直接伸手解了浴袍。
张蔓立马闭上眼。
总不能趁这个时候,占他的便宜。
她听着他“细细簌簌”换衣服的声音,等声音停了,才睁开眼。
“呐,男朋友,我们睡觉吧,好不好?”
“……嗯。”
少年又伸手来牵她。
张蔓随着他坐在床头,掀开被子往里躺,给他腾出一块位子。
等他也安稳躺下后,她伸手,暗灭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了床头那盏。她想,今晚,他应该会不太想关灯。
房子隔音很好,明明外头是狂风暴雪,房间里却是一阵安宁。
安宁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惨痛和不幸,对这个庞大的星球来说,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张蔓侧过身,靠进了少年的怀里。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浸湿脸颊之下的床单——崩了一整晚,在这样昏暗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蔓蔓……”
少年忽然伸手,抱紧了她。
她听到了他狠狠压抑着的痛苦的喘息。
“蔓蔓……他们全都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冬夜的冰冷穿墙而来,继而穿透他的胸膛,刺痛传遍五脏六腑。
此刻他只有抱紧她,才能感到一丝丝的温暖——不至于冷冻成冰。
“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
张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轻声和他保证。
永远……么。
少年平静了一些。
他想,他不能这么自私地欺骗她,她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一切,再来做出选择。
“你知道么?Janet她真的很温柔。”
他的声音粗哑,像是溪水里的粗粝沙石。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去了加拿大,但每年都要回来看我几次。”
“我小时候刚到福利院的时候,住得很不习惯。但忽然有一天,她回来了。她在外头的围栏冲我招手。我从福利院的侧门偷偷溜出去,她在很远的地方,张开手臂接住我,对我说了一声:‘宝贝,好久不见。’”
“和你一样啊,蔓蔓,她是个温柔又美丽的人。”
“她带我去福利院的附近爬山,看漫山遍野的红叶。我爬山爬累了,她就在山顶坐着,让我躺在她腿上,唱着温柔的安眠曲,哄我入睡。”
他说着还笑了:“我还记得那次,我在山上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地回来,被院里负责洗衣服的阿姨骂了很久。”
“还有Nick。”
“关于Nick的记忆,好像是更大一些才有的。我上小学的时候,实在太无聊,就从福利院的小图书室里,翻出了别人用剩下的初高中物理教材,有不会的地方就记下来,每一两个月就会和Nick交流。”
“他会在我不对的时候反驳我,也会在我得出正确答案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称赞我。”
“那天你来的时候,他还说呢,他说,李惟,这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很漂亮。”
他回忆着这些年他仅剩的温暖,难以抑制地弯了唇角。
但下一秒,等想起这一切全是虚幻之后,又痛苦地抱着头:“可是你知道吗?我今天忽然就,记不起他们俩的脸了。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两个人,竟然是不存在的。原来,我一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们,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这么多年……我这么多年……”
他说着,声音有些许哽咽。
“蔓蔓,我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