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极无聊,打发点时间。”庾昭明道。又道:“走,堂上去坐吧。”于是二人又一齐来到了外间堂上。
回到了光线正常的堂上,张昙打开锦盒,拿出坠心又瞧了瞧,终于确定自己没有选错。
庾昭明见她面上露出笑容,也笑道:“确实喜欢?”
“是。”张昙笑道。
坐了一时,张昙称要去拜见姑父问安。庾昭明也知她既然入了宫,自然要拜见父亲,便命人先去看看父亲是否在高盛宫。
一时曹嬷嬷上来禀报:高昌王正在高盛宫内接见清净寺法师。
这一个多月来张昙早已将什么法师和寺庙抛到了脑后,却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了。不止她惊讶,便是庾昭明也诧异道:“父王在召见那婆罗门法师?谁引荐的?”
曹嬷嬷躬下腰,道了声不知。
庾昭明皱眉想了想,起身道:“表妹既然要去看父王,我便随你一起去吧。”
于是二人出东宫向高盛宫大殿而去。
大殿之中,不止高昌王及那法师,还有博王后也在坐。侍从通报后,庾昭明与张昙二人步入堂中,先后向高昌王及博王后行礼。行礼之后,那自他们进来就起身的法师也向他二人行礼。
庾昭明道了声“免礼”,高昌王也道:“法师请入座。”于是三人各坐了下来。
那日讲经会张昙并未细看,今日又见,才看清楚了这法师的模样。一副西域人常见的高大身板,眉眼也清晰浓烈,只是此刻眉目半垂,倒生出几分矜持,隔绝之感来。
坐下后,高昌王先向张昙道:“昙儿今日怎么想着入宫来看望我?”
“想姑父了,入宫来看看您。”张昙笑道。
高昌王心知张昙这是扯谎:真要是来看他,怎么又会和昭明一起过来?只是现在有外人在,他也不戳破张昙,只是隔空点了点她。张昙抿嘴一笑。
“父王这是在听法师讲经?”庾昭明问。
“听闻法师修为高深,经文义理通达,故请法师入宫讲解。一番讲解下来,法师果然名不虚传。”后一句话,高昌王是向法师而言。
“大王谬赞,”法师合十起立,“小僧不过粗述我主道法于万一,实当不得大王盛赞。”
这时博王后从旁微微笑道:“今日法师不止是降临讲法,更奉上了奇珍。”
庾昭明看着法师,略有所思,忽然向法师道:“父王既说法师修为高深,自然是法师实至名归,法师倒不必如此谦虚。”又道:“早先我已偶尔听闻婆罗门教法,心中略有疑问,只是一直不得解。今日巧遇,不知法师可否为我解惑?”
法师面向庾昭明,仍是双手合十,眉目半垂,道:“不敢称解惑,但或可与大王子讨论一二。大王子请言。”
庾昭明于是道:“所谓事出自然,人随境迁;万千物象,大众广罗。一人一色,千人千态。因时应变,因人应变,因事应变,此世态之常情。然贵教声言唯一理可应天下,确乎?”
“确也,”法师双手合十,抬头道,“所谓一理可应天下者,试举一例,请大王子参详。”
“观我西域各国,人口混杂,风俗迥异,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调,然则有一语,不论何人,不论身处何处,不需指认,不需解释,只需张嘴,便知其所指,大王子可知此语为何?”
张昙坐在一旁,听到此,想了想,略微猜到,只是不语。庾昭明更不过微微一笑。
法师并不因庾昭明脸上那洞察之色而局促羞赧,也不卖弄关子,接着道:“此语即为:阿妈。不论何人,不论何地,口称阿妈者,生我者也。”
“法师倒真为善辩。”庾昭明赞道。
法师摇头道:“大王子差矣。此非善辩,而以例示理。虽则物象万千,大众广罗,然我教深信,这天地之间,必有一理,如新生婴儿之啼哭,如离世老人之喟叹,不论悲喜,不论得失,亘古不变。然则凡人常因时应变,因事应变,所欲者多,所思者少,营营役役,汲汲于心,苦海翻沉。然则心无明灯,虽持人之形,却无人之性。我主慈悲,叹人世之苦,摒弃外物,透彻悲喜,日夜求索,终于大彻大悟,领悟到这世上最初之道,继而出世,度化世人。”
这番言辞,他原本目视庾昭明而道出,说到最后却又双目半垂,顿时一种孤高矜持满布全身。
庾昭明正要往下再说,高昌王在上道:“不论如何,身在繁华处,却愿作提灯人,已非常人可为。单论此点,本王心生佩服。”
听父王如此说,庾昭明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又谈了几句,法师起身告辞,庾昭明代父送出几步。转回后,堂上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