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明明白了博王后的意思,又见高昌王只是坐着,并没有什么言语,便知此事父亲也同意。想了想,他起身道:“儿子知道了,我会好好劝抚表妹。”
又见高昌王没有其他的嘱咐,便行礼告辞,退了下去。
庾昭明走出了高盛宫后殿,一路回了东宫。东宫众人接了他,待换过衣裳,他坐在堂上,微凉的风一点一点轻轻送过来,倒叫人的心宁静了一点儿。
庾昭明不说话,各人也没有言语。殿中一时安静非常,这时,一名小宫女躬身走了进来,禀道:“博娘子求见。”
刚刚还安静非常的宫殿顿时有了反应。庾昭明看了过去,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一股明亮热力远远的便袭了过来,冲散了一室的清凉。
博娘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轻快地走了进来。
庾昭明也不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路携光带影的从门口一步步走来。走到跟前,博彤行了一礼,也不等庾昭明叫起,便自起身,一双渺如远山空影的美目便朝庾昭明身后看了过去。
庾昭明身后,云绯正打扇。殿中各侍从皆知这博娘子的脾性,在外她实是个和善人,然而在东宫之内却最是讲礼。刚刚这一眼,是等着受礼。
曹嬷嬷领着人上来向博彤行了一礼。“退下吧。”受了礼,博彤直接道。
众人眉眼未动。博彤如何不明白,一双秀目又斜睨过来,看着庾昭明。庾昭明轻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众人于是依命退下。庾昭明却又道:“打扇。”于是云绯留下接着打起扇来。
如往常一般,庾昭明并未完全如博彤的愿,博彤略带恼恨的看了眼庾昭明,然而在对方似笑非笑看过来时,又忽然软了心肠,嘟囔道:“总是如此!”
青霜送上茶来,又退了下去。
庾昭明歪在榻上,看了博彤一时,才问道:“今日来,又是想找我要什么?”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晓得要东西?”博彤回道。
庾昭明懒得与她打这种嘴仗,只是垂眉轻笑。
“我今日来,是听说张姐姐今日入宫,惹得大王很是不高兴。想请你去看看她,问问是怎么回事。”
庾昭明不意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来,抬眼道:“你与昙儿相厚?”
博彤心中微酸,却仍道:“张姐姐是个厚道人,我很喜欢她。”
庾昭明凝神想了想,道:“这句厚道之语,我记得你曾经送给过好几个人吧?”还真有好几个人,他半闭着眼睛都能数出个一二来。
博彤的脸微微涨红,为自己先前的识人不明,也为庾昭明故意拿她玩笑。然而在小娘子们面前她总是没有招架之力,在庾昭明面前却极有章法。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扭过了身。
庾昭明睁开眼,看着她微鼓的侧脸,不自觉笑了笑,扬声道:“给博娘子端份樱桃奶果子来。”
博彤爱甜食。
这是庾昭明给她赔罪,博彤也不是非要和庾昭明置多大的气,她含嗔带怨地回头瞪了庾昭明一眼,到底转过身坐正了。
她吃着奶果子,将话题拉了回去:“你何时去看张姐姐?”
庾昭明支着头,看她吃东西,道:“你且吃你的吧。”
博彤闻言又瞪了庾昭明一眼,到底慢慢一口一口的吃完了。
第二日上午,庾昭明来到了延庆巷。
张昙似既没想到庾昭明会来,也没想过庾昭明会不来。她带着一贯的微笑向庾昭明行礼,依然被庾昭明搀了起来,送入了座中。
坐下后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庾昭明在思索如何措辞,而张昙,她什么都没有想。
“我听父王说,你为找一种宝石,打算亲身去一趟照城?”其实并非没有其他更好的切入点,庾昭明仍然以这种方式开了头。
张昙点了点头,甚至还笑了笑:“是啊。不过昨日惹得姑父好一顿火。”
张昙还能笑,这让庾昭明心里松了一点儿。他点点头道:“别怪父王发火,便是我,也不同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说罢他又道:“是不是家中生意有什么变故?若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将我手中的琉璃匠和织坊交给你。这几年我弄出了点新东西,想来也可以”
张昙再没想过庾昭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如一股暖流,流过了她冰冷的心,冷热交替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拦住了庾昭明的话头:“表哥,这样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这些本来也是母亲从张家带来的。”
张昙仍是不同意:“那些是姑母的嫁妆,有你和姐姐,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且,此行我去照城,并非是家中有什么变故,而是我如今要执掌家中生意,需得拿出点东西来才能服众。”
庾昭明皱起了眉:“你是家中长女,舅舅身体不好,你执掌本就天经地义,何须考虑这些?”
这话极是,然而张昙打定主意要去照城,自然有一番说辞。
“表哥,虽然依身份而掌天经地义,但我若有功,自然又更加不同。”
庾昭明能明白张昙的意思,某种程度上,他和张昙面临的,考虑的,都是同样的问题。然而,他想起昨日博王后之言,便凝眉看向张昙,径自问道:“你要去照城,不是为了赌气?”
张昙心中一跳,接着一疼,那蓦然的疼让她几乎笑出来,甚至还有心开个玩笑:“照城远在千里之外,若是为了赌气,十里的距离恐怕更合适呢。”
庾昭明沉默下来,一时才道:“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待我好好想想吧。”
张昙起身向庾昭明行了一礼:“此行我会带上足够的人,确保安全。只是姑父那里,还请表哥代为宽慰转圜。”
庾昭明也起身,将张昙的手重重的压了下去,待张昙直起身,他看着表妹的眼眸许久,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了。
堂上,张昙背对着庾昭明离去的方向,想笑一笑,却到底还是泪盈于睫。